黄粱一梦。
对玉池微来说,又何尝不是。
隋阙亦师亦父,在他家中困难时解救于水火,领他入门,带他修道。
他进天蚕宗后,在宗内四处可闻他师兄施引山要“失宠”的调笑言论。
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是灵丹妙药,还是仙门法器,隋阙从未亏待过他,甚至总是因他而忽略先一步入门的大徒弟。
师尊固然待他极好,可这好里,夹杂着碎刃,他拒绝不成只得囫囵咽下,碎刃顺着舌根划破食道,扎得鲜血淋漓。
玉池微早下定决心,此番将隋阙从无涯海带回,他欠下的情义便算了结,二人再无瓜葛。
可方才那场梦境,蛮不讲理在他心底种下忧思愁绪的种子,凄凄哀伤堵得他心慌。
恍惚间,接连有冰冷水液滴落在额头,玉池微意识迷离,昏昏沉沉想着:落雨了么?
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抬手去遮。
却听几声朦胧的呼声不远不近响起,引得他皱了皱眉。
“玉道友?你醒了么?”
台戎轻晃着平躺在地面的玉池微,对方一副被扰了清梦的烦躁神情,紧紧蹙着眉。
可他却并不就此停手,依旧摇晃着他的身体,声音柔和:“可不能再睡了,快些起来吧。”
玉池微归了魂,这才手肘撑地缓慢坐起身,一抬眸正瞧见施引山背对向他,仰面不知在头顶的空洞里寻着什么。
“……他怎么了?”玉池微不解地问道。
台戎与他掌心相握,借给他力道站起身,顺带拍了拍玉池微身后沾上的薄灰。
他眸底敛去担忧,笑了笑:“许是发现了异常。”
玉池微若有所思,抬手蹭去顺着额头滑至腮边的冰凉液体,也仰头往上瞧了瞧。
“这样密闭的空间,怎会渗水?”
台戎没答,踱步到那尊翎清仙尊模样的石像旁,摸索着是否还藏有另种乾坤。
自他醒来便没个正脸的施引山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看向他:“你都能从石像变作现下这般活蹦乱跳的样子,渗几滴水,有什么可惊奇的?”
玉池微情绪低落着,听他这不可一世的语气更是烦闷,当即用比他冷笑还要冷上几分的声音反问道:“我问你了吗?”
千面蜕使错了法子,叫他们起内讧的不是任何人。
他只消将他与施引山安置在同一处,再备上壶温度适宜的茶水,给这人留足充分的时间和水分,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看见两人大斗起来。
施引山僵着脸,也知自己反应过度,又转过身去背对向玉池微,硬邦邦道:“没有。”
他眼尾若有若无一抹微红,抬手轻揉了揉,当即蹭得更红。
难得见施引山肯心甘情愿吃瘪,玉池微心下略有诧异,淡淡瞥了他眼,而后看向别处。
施引山心中憋闷委屈极了,偏生还什么都没法说。
若放在从前二人未解契时,玉池微哪敢这般待他?即便当真做了让他极其不爽的事,他也能在榻上讨回来。
而不是像现在,满肚子火气没处泄。
亲眼看着人变成石像,还以为玉池微随他师尊去了,在这担惊受怕半晌,能派上用场的符统统绘了个遍,耗费不少灵力不说,到现在他手都还在发抖。
到头来人醒来,连句感谢没有不说,态度比他还恶劣。
施引山面无表情地走到石门旁,重重踹了一脚。
不知他在犯什么疯病,玉池微皱着眉往远处挪了几步,分外嫌弃。
台戎忙不迭走近将二人隔开,无奈笑着充当和事佬,两面安抚道:“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这两人简直像是两味绝对不可放进同一个炼丹炉的药材,一旦相触相融,立时炸开,崩人满脸的草木灰。
“方才我仔细观察了石像,翎清仙尊的灵魂……似乎残缺了一部分。”台戎神情严肃,对着面前侧开身子互相不愿看见的两人说道。
经台戎提及,玉池微回想起在望山居时,隋阙被殷钟郁夺去身体控制权一事。
依照隋阙的修为,即便殷钟郁那魔头实力再过强劲,想要挤出他人灵魂鸠占鹊巢也绝非易事,可隋阙几近毫无抵抗之力,再三让出身子。
若是他魂魄原本就残缺不全,这样一来倒完全说的过去。
玉池微变作石像无法动弹的时候,台戎将二人通体摸了遍,隋阙的确尚且存有意识,只是被封压在石像里边。
他阖眼以灵识观测,竟发现隋阙泛着幽幽淡光的魂魄胸膛处,贴近心脏的位置,缺失了一部分。
台戎紧接着道:“脚下禁锢着的那些妖兽,脱离肉身同为灵魂,可肆意行动。而翎清仙尊却是变作了石像。
想来地面这些阵法压制魂魄,翎清仙尊残魂难以抵抗,若是不将遗失的那缕寻回……”
隋阙怕是再也走不出这儿。
剩下的话台戎收住话头没有再说,却无人不心知肚明。
可隋阙何时丢失,如何丢失,他们一概不知,那缕残魂,又该往何处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