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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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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七年后。

区里的办事处设在一栋解放前所建的开阔洋馆里,从二层的窗台望下去,可以看见庭院内精心布局的小花园,虽然这些年来疏于打理,但并不妨碍其赏心悦目。

报号过后,隔间的房门被人推开,卫国强填写着上一位访客关于遗产纠纷的记录文档的最后一栏信息,头也不抬地说:“请坐,您有什么事?”

来人笑了一下:“原来你转来了这一片上班。”

卫国强的笔尖一滞,倏而抬起头来:“是你?”

韩非笑着拉开了座椅:“你看上去很惊讶?”

“不,”卫国强站起来,从柜橱里取了一套杯具为他沏了茶,“事实上,我很肯定你会过来,”他顿了一下,“或迟或早,这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韩非打趣说,“我以为我没有在去年年末的阵子乘着新时代的东风走,就已经很克制了。”

“你还是老样子,”卫国强注视了他片刻,叹气说,“既然你来到这里,是已经拿到派出所的出国申请表格了?”

“或许比你预想的更为顺利,”韩非说,“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去年底为我的事四处走动。”

一九七八年末,韩安身上莫须有的间谍zui才得以平反,连带着得见天日的还有韩非在七零至七二年间荒唐的囹圄之苦。虽然时代一片欣欣向荣,但并非每个人蒙受冤屈之人都能得到彻底的洗清机会。

韩非嘴上说想要于去年年末离开,心里却清楚,如果没有卫国强等人当时的一路打点,他的名字或许现在还在待审名单之上。

“那都是......举手之劳,”卫国强摇摇头,“当年你帮了我的事,我一直都是很感激的。何况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真要说起来,派出所的档案馆那边莫约还是看了卫庄的脸面。”

他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当年卫庄声称要等韩非一起离开,其实也并非热血上头式的信口开河,早在七二年四月的时候,卫庄就已经迂回地联系过几次片区内的档案馆,而如今馆内的总负责人之所以愿意赏脸接受他共同进餐的要请,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当年与卫庄的一点私交。

自从那一位林氏将军成为了又一个在任何公开汇报、发言中“消失”的存在后,卫家的境地早已今非昔比,然而自他搬出卫庄这个名字后,从那位墨局长的言谈举止中,卫国强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韩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最后是怎么想通的?”

“你指的是什么?”卫国强将手里的钢笔提起,又放下。

韩非耸耸肩:“随口一问罢了。”

“如果你指的是参zheng,”卫国强缓缓地说,“那时候我满以为这是一种好途径,你知道,可以借此改善我,我家人的生活。”

韩非注视着他:“你认为这会是一条捷径?”

“除了我,当时有无数的同龄人也这么坚信着,”卫国强抬起眼,“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与我的‘同志’们对此深信不疑,显然的,我们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青少年当受正确的引导,否则容易轻信,乃至误入歧途,”韩非说,“但是当时没有人教过你们这些,犯错也着实难以避免。”

“你不必为我开脱,”卫国强看着他,继而叹了口气,“我父亲早逝,母亲终年卧床,家中只有我一个劳动力,分到的粮票几乎难以度日。那时候,有人突然找到我,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总之劝我加入他们,当时的我满心欢喜,以为只要我好好表现,日后就能从此得到重用。”

“像是监视我课上言行的任务?”韩非问。

卫国强:“不止如此。”

“哦,”韩非交扣十指,将双手搭在膝前,“该不会是告诉你,诸如卫庄其实是个私生子或者更离谱些,他其实只不过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那样无凭无据的假消息吧?”

卫国强讪讪地一点头:“如果我更早些同你接触,或许这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韩非笑起来:“我想,现在也并不算太迟。”

“就像你当初告诫我的那样,”卫国强轻声说,“那时候我太冲动,也太单纯,真的傻傻地以为江山易改姓,也深信那群人的许诺是作数的。”

“你刚才说,你那时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韩非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这是想要实现阶层的跨越吗?”

“共产she会没有阶层,”卫国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人生在世,谁不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说起来,你没有听说吗,最近的乡镇和县城内的离婚率可是一路飙升。”

韩非有点讶于他的话题转换,顿了顿说:“我听闻,这似乎是因为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如果和当地人结婚,就无法把户籍转回他们出生地所在的大城市。”

“你看,就比如卫庄当时离开这里,又像是这些昔日的夫妻们解散结发各赴前程,每个人都不过图一个更好的明天。”卫国强说着,却见韩非仍是一副神色平平的模样,脸上既无赞同,亦没有鄙薄,眉关轻蹙起来,“当然,像你这样腰缠万贯的资本家或许有其他高见。”

“我只是在想,”韩非说,“你是否始终对我们这些资本者抱有仇视?”

卫国强的眉梢动了动,语速微微加快:“如果你想听真话,那么是的。”

韩非问:“既然如此,你在这些年里为什么还愿意与我为伍?”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你真是理想主义地无可救药?”卫国强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钢笔,“我待在你的身边,可以从你身上得到好处,要知道全上海也没有几个人可以频繁出入洋人的高级酒店而不看一眼账单上的惊天数字,事情难道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韩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本以为你几年前找到我,又让我为你指点洋文,是打算日后出国,可现在看见你已经在这里谋得了一份不错的公职,看来是我多虑了。”

“如果我有机会,我自然也想出去,”卫国强填完了桌上的那份文件,却仍未抬起头来,“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多数时候,机会不见得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而是留给那些含着金勺出生的人。”

韩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卫国强抬起眼来,继续说:“现在我是个穷人,便深信富商们茹毛饮血,可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跻身了资本之流,”他冷哼了一声,“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届时我转身就要挥别过去,朝我现在所居住的肮脏的旧街区猛吐一口唾沫,并发誓此生不会再踏进那里半步。”

“其实无数人有与你相同的想法,但至少你能够坦荡地说出来,也不失为一种勇气,”韩非摇摇头,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沓文件递过去:“这些是我的个人与财产资料,劳烦你替我办理公证。”

“这不是我有勇气,只不过是我确信你不会转身就进去对街的派出所将我揭发,”卫国强起身将文件接过来,娴熟地按序整开,“你总是这样,但凡不触及底线,无论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多么恶劣,都可以找出理由为其开脱。这算什么,上帝教给世人博爱吗?”

“抱歉,我是个无信仰者,”韩非一摊手,“只不过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贫穷与苦难并不能磨砺世人的身心,恰相反,在多数时候它只能教人变得心胸狭隘。”

卫国强的目光闪了闪,重新坐了下来,将文件在办公桌上逐一排开:“这会需要一些时间,半个钟,乃至更久,我这里有些水果与报刊,你需要吗?”

韩非婉言谢绝了,卫国强也不多劝,拿出公章,在各份材料上逐一盖了红印,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卫国强忽而开口说:“我是否告诉过你,我年底就要结婚了?”

“你从未与我提起这个,”韩非眨了一下眼睛,显得有些惊讶,他伸手朝上衣内袋里去摸钱夹,却又记起今天早上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取款,于是掏出了一盒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美国卷烟递过去:“无论如何,祝贺你。”

卫国强一愣,摇摇头没有去接:“我以前已经拿过一次你的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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