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并非太过正式的款式,但是熨帖地恰到好处,迈步时可以看出隐约的肌肉线条。舞台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他挺拔的鼻梁与纤薄的唇线,将原本凌厉的面部线条打磨得流畅而柔和。
这突如其来的一眼让他的心率陡然乱了拍,韩非也说不清自己这是究竟怎么了,只觉得心中乱得很,他承认自己曾设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欢欣或者疏离——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要是卫庄淡忘了他,或者说不再有了当年的浓情蜜意,这一回,或许可以由他来主动追求,毕竟年岁漫漫,指望人心一尘不变是不现实的,可这不妨碍他们重新认识、磨合一次。但是......
但是就如卫国强所说的那样,归根结底,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此刻他隔着人群,看着舞池里的那一对年轻男女,才恍然意识到,这其实并非主动与否的问题,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如时光无法倒流,这本身就是无可奈何,亦无法挽回的。
第一支舞的曲子还没有结束,熙熙攘攘的大厅内满是结伴而行的人群,独他一个伫在长桌的一角,像是与这热闹的晚会格格不入。
韩非默默收回了视线,会场内的暖气开的很足,可他却突然觉得很冷,他抬起头,想要再望一眼舞池中的男男女女,却挫败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回望的勇气。
他转过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意识到自己捏着酒杯的右手竟在微微发抖,韩非的嘴角动了动,想要扯出一个自嘲似的微笑聊作宽慰,然而失败了。
他伸手捂住了半边的侧脸,承认自己其实是个懦夫,最后将才饮了一口的酒杯放在桌上,逃跑似的匆匆地朝场外走去。
“你刚刚看见我爸了吗?”晚会的第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丽莎朝前一步搭上了卫庄的大臂,目光扫过远处开阔的旋梯,朝会场两翼看去。
“没有,”卫庄握上她右手的虎口,眉梢轻动了一下,“注意你脚下的台阶。”
“奇怪,”丽莎把目光收回来,“我之前好像看见他进了二层的包厢。”
“或许泰伦斯先生已经离开了,”卫庄扫了眼腕上的手表,此刻离七点只差不到五分钟了,“那么你还想跳吗?”
“但愿如此,”丽莎仍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继而回过神来,“我说卫,你怎么能对一个女士这么没有耐心呢?”
就不怕日后找不到对象吗?
卫庄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急着和你的史密斯去跳舞。”
丽莎精心勾描的秀眉一挑,抬起她尖得和凶器似的鞋跟就去踩他,被卫庄一侧身避开了。
“要不是我以前见过其他东方男人,”丽莎抱怨了一句,“就要对你们产生不良的刻板印象了。”
“你从前有过来自亚洲的同学?”卫庄问。
“不,是从前爸爸的朋友,”丽莎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重点,“比你帅多了。”
卫庄耸耸肩不以为意,这时,轻快的舞曲倏而转缓,丽莎就着他的手臂轻巧地旋身一转圈,卫庄微微一晃神,忽而从她刚刚的话里琢磨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叔叔’,该不会是叫做......”
丽莎:“那我们干脆撤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卫庄一点头,虚扶着丽莎的后背一旋身,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在大门处看到了一个太过特殊的背影。
他刚要迈出舞池的脚步一顿,整个人几乎呆愣了半秒,丽莎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堪堪收住就要踏上前的舞步。她循着卫庄的视线望去,远远看见冷冷清清的出口处一位黑发男人快步离去的身影。
还没丽莎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卫庄朝她打了个抱歉的手势,紧接着无视了另一头的三级楼梯,蓦地从舞台上一跃而下。
丽莎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看着卫庄大步朝出口处追去的背影,伸手捂住了嘴,这处舞池搭在大厅正中的一处大理石高台之上,台面离地板接近半米,而卫庄刚才跃下去时,身形轻盈地就像是猫儿,双脚着地的瞬间几乎堪称悄无声息。
卫庄追出大门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的上空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橱窗前悬挂的彩灯闪烁着变化颜色,与路边盏盏街灯一道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时候尚早,又逢节日,商业区的街头行人如织,他冒冒失失地撞开拥挤的人群,目光所及却依旧只有茫茫的人潮,他生怕追不上韩非离去的脚步,此刻却也别无他法。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了闪,倏而转绿,密集的人群再次流动起来,卫庄忽而想起了什么,猛一转头,看见韩非正坐在街角的圆形花坛上,沉默地抬头注视着漫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