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卫庄已经低头吻了下来,这回至少没在玄关里,韩非想,不是他对刚进门就办正事有意见,只是玄关才多大的地方,东西又多,每回到最后一片狼藉,虽然倒不用他来收拾,可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年轻人么,可以理解,他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扫卫庄的兴。
“你在想什么?”卫庄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有点痒。
韩非凝视着卫庄的眼睛:“在想你。”
卫庄心跳得有些厉害,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了一会,粘得不像样子,他咽了下口水,揽腰将人一把抱起来,朝卧室走去。
韩非伸出手,撩开了卫庄鬓边的散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你有没有记得,你第一回抱我的时候——”
“我知道。”卫庄说,他说的很快,好像唯恐对方旧事重提,再叫他回忆一遍当年的自己有多么傻一般。
韩非打量他,只觉得卫庄耳根发红的模样有趣,他自觉算不上卫庄的“老师”,只把当年的那段时光当做聊天,笑着把话说了下去:“那时候你可没有现在的耐心。”
他这话本就是玩笑,说完等着对方的反驳,没想到等一路到了卧室,卫庄才忽而说:“我来了这里后,常常做梦。”
韩非看着卫庄,心里有些模糊的预感,他其实不大喜欢重提旧事,因为掀伤疤这件事除了痛着自己和恶心别人之外似乎实在没什么好处,做人总得往前看,他这么坚信,试图像以往那样将这个话题推开去:“这么说,是不是我来了,你就不做了?”
卫庄知道韩非的好意,他不再是那个西城区里戴着红袖章的少年人了,点点头:“也对。”
韩非的手指穿过卫庄脑后的发:“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卫庄将韩非在床上放下来,席梦思很软,他刚来的时候难以习惯,甚至为此打一阵的地铺:“你想我怎么做?”
韩非灵光一闪:“不如回答一下刚进门时那个问题,这些年里会想起国内的事吗,”他冲卫庄眨眨眼,“比方说,有没有想起过我?”
“当然。”卫庄没有迟疑,他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还在国内的时候就总是想你。”
韩非没料到他这么说,干巴巴地说:“……我也想你,小卫。”
卫庄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他那时太年轻,给出了自己以为最好的东西,可其实不够,远远不够。
“来了这里,我常常梦见回国找你,”卫庄说,“可没有一次是找到的,有几次我来到了那个房子,却发现那里已经改建了其他的建筑,我就站在楼下那棵梧桐下面朝上看。”
“然后呢?”韩非问。
“然后我就醒了。”卫庄说,户主易人,或者楼空了,成了废墟,对他而言都一样,他还在上海时就做过这样的梦,梦里所有人都告诉他,“韩非”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唯恐有朝一日梦境成了真实。
韩非又有点好奇,他总觉得卫庄没有把话说完,这时卫庄看向他,忽而问:“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韩非问。
“像是回去,”卫庄环视了一圈卧室,这里就是韩非当年离开前住的房子,即便没有前阵子的重装,房子本身依旧非常令人满意,这些年泰伦斯帮忙打理了些日子,后来换了他,如今屋主终于回来,卫庄的喉结滚了滚,“回国内。”
“如果你非要知道,”韩非想了想,“其实我倒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是吗?”卫庄盯着他的眼睛。
“是,”韩非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要不然我也不会遇着你,不是吗?”
卫庄没吭声,韩非又说:“除了最开始在看守所,我在那儿过得也不算太糟,不过看守所的那段日子真说起来大概还算是幸运,要是在外面,哈,其实我也不知道睡牛棚真的会不会叫我难以忍受。”
“我很抱歉。”卫庄说。
“抱歉什么,”韩非笑了笑,“你不是也没让我睡那儿么。”
那段日子疯狂的事情太多,而更可怕的是,许多事情你只有抽身出来,到了一个彻底不同的环境后才恍然觉其疯狂,卫庄心知韩非只拿了无数事中最轻的一者出来谈笑:“可我只在你身边待了一阵。”
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他也能猜出韩非这些年大致经历了什么,要是他在,许多事情本能够避免。
韩非承认,那几年里,他有时确实也会希望卫庄在,这没什么好说的,要是他从未这么想,或许只能说明他不拿卫庄当回事,可他也确实没有拿这件事怪过卫庄。
“都过去了。”韩非摸了摸卫庄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你跟我说这些,我觉得很高兴。”
卫庄注视着韩非,并非他一直抓着那点过去不放,他当然希望事情都过去了,可事实究竟如何呢?他握住韩非的手:“自从我在纽约遇见你,就没见你去过社交场所。”
“我又不是刚上高中的小年轻,”韩非的手指动了动,卫庄握得很紧,他没法轻松地把手抽开,“难道还天天往酒吧里钻?”
卫庄:“酒吧不算社交场所。”
“你说不算就不算吧,那就聚会,都一样,”韩非叹了口气,目光一转,讨巧地朝人笑了一下,“何况我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男人了,当然更顾家。”
卫庄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发干,他其实知道韩非顾左右而言他,可每每看见对方那双潋滟的眸子,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是不是他真就该装聋作哑,相信时间能抚平这一切,假装没见到韩非过分小心地与人群回避?
这样真的会更好吗?
韩非顺手拉开了卫庄的裤链,卫庄的后脊猛地一绷,韩非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当即笑得不行:“欸,我问你,你觉得这屋子怎么样?”
虽然卫庄打理了这栋楼有些年头,但还是最近才搬进来与韩非同住,月前大换过一批家具,房子看上去敞亮了不少:“没什么不好的。”
“我是大学毕业后买的这栋楼,当时看了很多房子,之前的或这或那,总不满意,”韩非说,“唯独这栋,上任屋主带我进门,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以后会住在这里。”
卫庄听得认真,最后由衷地说:“那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韩非缓缓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假如我们那会不是在国内,你也知道,那样的环境下认识,而是在纽约,在曼哈顿,在这栋楼前遇见,说不定我们其实也根本不会走到一起。”
“你的假设一开始就不成立。”卫庄斩钉截铁地说。
韩非:“当然比不上博士候选人严谨。”
他这回难道老老实实叫了正确的称呼,卫庄却有些坐不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不是……”
“不是什么?”韩非笑盈盈地看着卫庄。
卫庄吞咽了两下,又觉得这件事本来就光明正大,实在没有扭捏的必要:“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我喜欢你。”
“一见钟情吗,”韩非眼里笑意更甚,揶揄说,“那你说说‘钟情’我什么,我这张脸吗?”
卫庄:“……”
他轻咳了一声:“你确实很……好看,在人群里能第一眼就被人看见。”
韩非笑着应了:“谢谢。”
“不过……”卫庄顿了顿,说了实话,“我一开始其实不知道自己还喜欢男人。”
韩非早猜到了这个,只说:“至少现在你知道了。”
卫庄看了他片刻:“我发现了这件事以后,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或许你不会相信,但那之后,除了你,”他吸了口气,“我再也看不见别人。”
这算是正式告白了,他在几个月前重逢韩非的那晚也做过一次,直到此时此刻,卫庄突然发现这样袒露心声似乎也不错,左右这本来就是事实,把话说出口又有什么关系?
有些话你现在不说,难不成还准备连带着埋进土里?
韩非看着卫庄,触动之余,又觉得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的年纪可能确实有些大了,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总能在箭在弦上的时候突然正色下来,跟你讲人生谈爱情。
这叫什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不过……他还怪喜欢的。
卫庄等了好一会,没等到韩非的下文,飞快地说:“信不信由你,我——”
“我当然相信,”韩非难得打断他,清了清嗓子,感觉连带着自己的脑子也有点发昏,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当然。”
卫庄忽而问:“那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韩非笑了,眉目舒展:“什么问题?”
卫庄定了定神,才把在心里预演了不知多少回的话说出了口:“你每天饭后吃的并不是维生素片,它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