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不知道什么是后劲,但世子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她点头答应,之后的酒都是小口小口酌的。
四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没有闲聊谈乐,听着从君子台传来的唱曲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享受着这秋夜的静谧。
因着才将中秋,这几日有不少百姓放花灯祈福,这会儿顺着护城河流动,到了君子台这处。
夜色沉沉,缓缓而来的花灯划开河面倒映的圆月,如繁星般点缀其中。
渐渐地,花灯将船身围了一圈,暖黄的光晕着,随着河水波浪摇晃。
云若趴在船头看灯,一盏一直被水波拍着撞上船身,几番周折,终究是不能逃离,几乎快要覆灭,她拨开水面,掬一捧水将它推开了。
一阵风吹过,它被水波裹挟着往前方去了。
云若收回手,下颌搭在手上。
烛火摇曳,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的。
她喃喃道:“好漂亮。”
凉意自手腕间蔓延开来,她抬起胳膊一看,整个衣袖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衣袖打湿了。
云若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整个家里只有三姐疼她。
她还未懂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祖母总是咒骂她们,还总说让她们死了算了,母亲经常唉声叹气,而父亲,父亲她没什么印象了,在她记忆里,父亲好像从未说过话。
云若害怕祖母生气,祖母一生气就会不给她饭吃,她讨厌饿肚子。她想让祖母像喜欢隔壁家的小孩一样喜欢自己,她很听话了,很早就帮着三姐一起干活了,可是祖母还是不喜欢她。
她记得有一次隔壁的小哥哥招呼着几个小孩一起去山上摘野果,她知道那野果是祖母和父亲最爱吃的,于是她也跟着去了。
她摘了好大一堆,用衣裳都兜不住了,她想着这次祖母应该会夸夸她了,她雀跃地跑着回家。
走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衣裳脏了,于是在溪边把脏的地方搓干净了,又把果子洗得干干净净,这才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家。
一进门,看到三姐正在添饭,她像蝴蝶似的飞到三姐旁边,蹭了蹭她的腿,甜甜叫她:“三姐!”
三姐笑着应了声,正要让她赶紧洗手吃饭,却不料祖母一巴掌震得桌子脚晃。
“臭丫头不知道一天天在外面野什么!我们几个大人都在干活,你个白眼狼还不知道帮忙做做饭,我回来的时候都快饿死了。一天天尽知道玩,看你这身弄的,这可是你最后一件衣裳,要是弄坏了,你就光着吧,看你还怎么出去。”林老妇一看她浑身湿漉漉的,认为她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当即冒上一口无名怒气。
她一下撇了嘴,她还没有灶台高,搭上凳子也不够,不是她不帮忙。这话她不敢说,她知道自己说了祖母只会骂得更厉害。
她把自己的衣袖往身后掩了掩,把一直兜在怀里的东西亮给祖母看。
“祖母,我没有乱跑,我和他们上山捡果子去了,你和爹爹不是最爱吃了吗?”
闻言,祖母脸一僵,“你是脓包吗!现在这个季节果子还涩,不好吃,你现在摘了,以后吃什么?真是白吃饭不长脑子!”
那时候的她不懂这些,她只不过想做点事让祖母不要那么讨厌自己,没想到反而让她更生气了。
她心里好难过,为什么祖母对别人急的孩子都能笑颜相待,为什么对她们就这么凶呢?
她正失落时,三姐接过她手里的果子,笑着替她说话:“没事,这个可以混到牛食里,明儿我拿去喂牛,这样牛也可以多吃一顿了。”
“人吃的拿给牛吃像什么话,放几天和上糠面做成干粮不就能吃好几顿了!”
连带着三姐也被骂了,她心里更加难受了,她心里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对三姐好。
可是她和三姐都没有等到那个日后,很突然的一天,三姐被人匆匆接走,邻家的婆婆说姐姐是嫁人了,她不知道嫁人是什么,她只知道打那后她再也没见过三姐。
后来她有了妹妹,她成了四姐,她也像三姐疼爱她一样疼爱五妹。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曾经想要日后对三姐好的她,现今好像已经记不清三姐的面容了。
每次看到五妹的时候,她总觉得三姐好像也是这般模样。
再后来,她有了弟弟,她终于在祖母脸上看到了她渴望已久的笑脸。
弟弟一来,就穿上了新衣服。
云若抱着自己湿重的衣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好像出现了幻觉,黑夜中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她,下一瞬就要破口大骂。
她无助道:“遭了,衣袖又打湿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道声音传来,如清泉坠入山谷。
“云若。”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可是她不是叫林四娘吗?
她懵然环顾,就见一个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微蹙着眉。
见她纹丝未动,他朝她招了招手,说:“云若,过来。”
她这会儿想起来了,她现在叫云若,眼前这人是她的主子,他在叫自己。
她乖乖坐到他身边。
只见世子拎起她还在滴水的衣袖,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它们叠起来,然后抓住反向一扭,衣袖的水被拧了出来。
一直拧到拧不出水来,世子才松手,替她把袖子整理好,看向她。
“好了,现在不湿了。”
世子的身影逐渐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温热抚过她的眼睑,朦胧褪去,眼前的人清晰可见。
他还是蹙着眉,轻声问她。
“好好的,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