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时,渔村正下着绵绵细雨。
宁婉清和林秀芬共撑一把油纸伞,踩着泥泞的乡间小路往村里走。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林秀芬的裤脚沾了泥点,但她浑然不觉,只顾着兴奋地指着远处:“婉清姐,你看!咱们的厂址就在那片滩涂后面!”
滩涂旁的空地上,几根新打的木桩已经钉好,上面缠着红布条——这是渔村建新房时的习俗,寓意“红火兴旺”。
宁婉清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哟,大学生回来了?”
王春花挎着菜篮子站在路边,嘴角撇得老高。她身后跟着几个妇女,都是公社编织社的女工,此刻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林秀芬脚步一顿,下意识攥紧了宁婉清的手腕。
“王婶。”宁婉清不动声色地挡了半步,“听说您侄女要结婚了?恭喜。”
王春花脸色一僵。她侄女的对象正是省纺织厂那个技术员,前阵子还信誓旦旦说要“收拾”这两个丫头,没想到专利居然批下来了。
“哼,别以为有了张纸就能翻天。”王春花压低声音,“公社的地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她甩下这句话,扭着腰走了。几个女工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凑过来:“秀芬,你们真要办厂啊?还招工不?”
林秀芬眼睛一亮:“招!第一批要二十个人,会织渔网的优先!”
女工们顿时喜笑颜开,七嘴八舌地问起工钱和工时。宁婉清站在一旁,看着林秀芬被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和半年前那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渔村姑娘判若两人。
雨渐渐停了。
第二天一早,她们去公社办用地手续,却被会计告知:“这块地已经批给县里建养殖场了。”
“怎么可能?”林秀芬急了,“我们走之前明明说好的!”
会计低着头拨算盘:“上头临时改的,我也没办法。”
宁婉清眯起眼,注意到他桌上压着一份文件——右下角的公章还没干透。
“林会计。”她忽然开口,“听说您儿子在县水产局上班?”
林会计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乱响。
十分钟后,她们在公社后院的废料堆里找到了被撕毁的原始批文。拼凑起来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批准林秀芬、宁婉清同志使用滩涂东侧荒地(2亩)建设编织厂,期限20年。”
林秀芬气得眼眶发红:“他们怎么能这样!”
宁婉清却笑了:“走,去找你爹。”
——林建国虽然只是村支书,但有个身份很管用:老兵。
当年他在部队立过功,县武装部的政委是他老班长。
当天下午,一辆军用吉普开进公社大院。
林秀芬的小侄女小雨今年五岁,是她在省城读书期间最惦记的人。
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一见到她们就扑过来:“小姑!你给我带糖了吗?”
林秀芬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包大白兔:“叫宁阿姨就给你。”
小雨眨巴着大眼睛,脆生生地喊:“宁阿姨好!”
宁婉清心头一软,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真乖。”
没想到小雨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说:“宁阿姨,你当我小姑媳妇吧!”
“噗——”正在喝水的林秀芬直接喷了。
小雨一脸天真:“奶奶说小姑该找对象了,但我觉得那些叔叔都没宁阿姨好看。”
宁婉清耳朵发烫,余光瞥见林秀芬连脖子都红了。
当晚,小雨死活要挤在她们中间睡。小姑娘睡着后,林秀芬隔着孩子轻轻碰了碰宁婉清的手指:“童言无忌……你别往心里去。”
宁婉清没说话,只是在黑暗中悄悄勾住了她的指尖。
广交会的订单如约而至,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婉清姐!”林秀芬急匆匆跑进仓房,“你看这个!”
她手里拿着一份外贸合同,条款里藏着陷阱——如果逾期交货,要赔十倍的定金。
宁婉清瞳孔一缩。这手法她太熟悉了,2022年不少中小企业就是被这种合同坑垮的。
“是那个港商?”
林秀芬点头:“他助理今天特意来‘提醒’,说我们肯定完不成,不如把专利卖给他们……”
宁婉清冷笑:“做梦。”
她们通宵重排了生产计划,把女工分成三班倒,连林建国都带着老兵来帮忙搬货。
交货前一天,港商突然派人来“验货”,故意挑刺说针脚不匀。
宁婉清直接掀开样品箱:“这批是特供样品,用的是D国进口的包芯纱——您要是不识货,我们可以找别的买家。”
对方顿时哑火。
厂子走上正轨那晚,下了场暴雨。
宁婉清冒雨去检查仓库,回来时浑身湿透。林秀芬拿着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擦着擦着,动作忽然停了。
“怎么了?”宁婉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