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中热闹相比,皇帝的紫宸殿几乎安静到了极点,但皇帝犹嫌殿中铜漏滴水声吵闹,每一滴水都像溅在他的心上,溅搅得他心绪烦闷不堪。
滴水越积越多,像漫淌在皇帝的胸膛里,浸溺着他的心。皇帝忍不住在溺水前站起身,负手望着殿外暗沉的天色,问陈祯道:“给谢疏临的贺礼,都送过去了吗?”
“回陛下,贺礼已派人送过去了。”陈祯一边回话,一边暗暗瞧看陛下的神情。自从为谢大人和慕晚赐婚后,陛下每天心里都冲涌着燥郁之气,陈祯为此都忍不住私下猜想,陛下会不会临时反悔,又撤回那桩赐婚?
但真要反悔的话,应前几日就下旨,这会儿谢大人应已在迎亲了,满城人都看着,婚礼就要开始了,陛下也无反悔的余地了。陈祯看天色已晚,已到了陛下平日用膳的时辰,就恭声询问陛下道:“陛下可要传膳?”
却听陛下躁声说道:“不必了,伺候更衣,朕去喝杯谢疏临的喜酒。”
但到了谢家,陛下却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喝杯喜酒,陛下令谢家门人不必通报和声张,静悄悄地走进了谢家。当时谢大人和慕晚正在谢府正厅拜堂,所有宾客都聚在周围观礼,目光盯在正中的新郎新娘身上,故这些公侯贵戚、文武朝臣,谁也没注意到,当朝天子也来参加了这场婚礼。
陛下就在风灯吹摇的夜色中远远地站看着,在热闹喜庆的乐声中,看谢大人和慕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当喜娘高唱“送入洞房”,宾客的欢呼起哄声几乎震天时,陛下从酒席上拿了一壶酒,默默地走进了谢家花园深处。
皇帝十五岁前常来舅舅家做客,对谢府地形熟悉,拿了壶酒后,就走进谢家后园深处的假山亭中。这时宾客都在前面用宴,谢府的仆从也在宴席上忙着伺候,后园里安静无人,只有夜风不时地将前面的热闹动静,吹些到这边。
皇帝闷坐在安静的夜色中,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想过了今夜就好了,过了今夜,慕晚就是谢疏临的妻子,木已成舟,他的所有非分之念都可以被这一事实压制住。那日在淑妃宫中,他匆匆赐婚就是为这个,他想用名分彻底断了自己对慕晚的欲念。
慕晚应该不是唯一,以后他应该还会遇到其他女子,同慕晚一样特殊,可以被他触碰。皇帝边喝酒边劝慰自己,想他还年轻,才二十二岁,也不急着需要子嗣,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再遇上另一个可以亲近的异数,另一个“慕晚”。
……真的,会有另一个“慕晚”吗……像慕晚一样,哪怕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能吸引他的目光,只消轻轻看他一眼,就能轻易地将他的心勾起,不会让他有任何排斥之感,只想与她亲近,亲近到肌肤相亲水乳交融……这世间,真的会再有这样一个人吗?
大抵因酒越喝越多,醉意渐渐上浮,皇帝本来坚定的心念,也开始晃荡在令人晕眩的酒波中,他扶了扶额头,感觉头有点昏疼时,忽听身边陈祯朝某处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陈祯见假山洞里有影子窸窸窣窣的,担心是刺客,厉喝一声并忙护在陛下身前,却见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像被他那声厉喝吓住了,瘪瘪小嘴,委屈巴巴地道:“我……我叫阿沅,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