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已死。
世人早已不记得当年它那鼎盛的模样了。
消失太久的东西总是虚无缥缈,仙家过去种种,在流传千年的过程里,平淡的被一笔带过;高光的被夸大其词,真真假假,孰人知晓。
只不过,存在过的东西,终究会留下痕迹,比如临安城郊桃林里,便藏有一处仙门遗址。
而人们只知,那是座凶宅。
宅主何名何姓,不知,宅内为何闹鬼,不晓。掰指也算不清的久远年份,让人以为自存在的那天开始,它便已是鬼宅。
寻常的日子里,废宅沉睡桃林,寂静平和,被尘世遗忘,唯独雷雨交加的夜晚,宅中会传出鬼哭狼嚎、兵刃相交的声音,且闹鬼一旦开始,宅门便紧闭不开,直至宅内重归安宁。
据说,曾有位拾荒者流浪至此,意欲借宿一晚,结果进屋没多久,便不幸下起了雷雨。当他被喧闹声惊醒时,合上的宅门便怎么也打不开了,于是,这倒霉的拾荒者眼睁睁地看了一宿的凶宅闹鬼,待他从府宅中逃出时,人已吓得神志不清,开口难言,无法向他人传达自己的亲眼所见。
后来,一句警言便流传开来:临安城外无名宅,借宿莫赶雷雨天。
此时薄暮。
黑压压的积云笼罩无名宅上方,不透一丝月光,这如夜深般灰暗的天色,预示着雷雨的来临。
贾富贵站在宅门前,畏畏缩缩地把头探进了宅内。
府宅虽古旧,当年的气派还是依稀可见,只见小道向内延申,地砖错落有致,一路连通着前方一块巨大的圆盘石地,石面上雕有复杂纹饰,似是某种古老阵法,纹饰大半被泥土覆盖,看不出完整的样式。
观察许久,不见异样,贾富贵才磨磨蹭蹭走进了府宅,那蹑手蹑脚的模样,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前些阵子,他打听到一把辟邪古剑的下落,便老大远地从夷陵赶到了临安。虽说对于古剑本身,贾富贵并不感兴趣,但身为古董店的老板,他必得先发制人,将宝物收至囊中,再卖给痴迷收集修士灵器的金主,大赚一笔。
今日夜闯鬼宅,只为寻得此宝。
沿着地砖小道,他穿过数个厅堂,一路往府宅深处探进,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一座九脊殿,抬头一望殿堂门梁,上头的牌匾摇摇欲坠,经多年日晒雨淋,木面上的刻字早已褪去颜色。
人已至此,贾富贵不再踌躇,迈步踏入殿中,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暗中不断摸索,直至抓到楼梯木栏,才得以沿着扶手继续前行,视野不清,只闻脚下腐烂的木板吱呀吱呀的闷响,听着像是被雨水反复浸湿多年。
廊道漫长,即便眼睛逐渐习惯黑暗,也看不到尽头在何处,只觉面前有一深不可测的洞穴,随时能把他吸进去。贾富贵惶恐不安,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磷火符,低声默念间,咒符燃起绿色火焰,照亮了整条走廊。
借光继续前行,终于来到尽头,视野倏然开阔。
贾富贵高举符咒,尝试让磷光照到更远之处,然而此处空间宽广,微小的火光到达不了房间四壁。
只见面前有一排排的架子,零落地摆放着残破的兵器。
贾富贵掏出手帕,拾起四落的长剑,凑至眼前,一个个地反复端详。每检查完一把剑,他都微微摇头,再拿起下一把继续端详,就这样,他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柜架,始终没有找见想要的东西。
屋外风声越来越大,吹的树枝沙沙作响,急速的气流穿过残破的窗户,发出阵阵鬼嚎一般的声音。
贾富贵内心越发的慌,胳膊肘不禁颤抖起来,指尖的符纸随之摇曳,磷光闪烁,火苗比方才微弱了不少,仿佛随时会燃尽。
“呼,不太妙啊...得溜了。”
他自言自语着,抹掉一把额头上的汗,焦躁地来回踱步。
据可靠消息所言,雷雨轰鸣的夜晚,才是寻得宝剑的关键,眼下暴雨虽马上来袭,贾富贵心中却在狂打退堂鼓,还是砰砰作响的那种。
雷雨落下,便是闹鬼之时,难道真得干坐着等鬼来?
空手而归,多少有些不甘心。
“...来都来了,不是说没死过人么...”
手中的磷火又暗了不少,他气恼地晃了两下那张单薄的符纸,骂道:“见鬼,一下就烧没了,便宜货!”
正要伸手去掏新的符咒,忽闻一声巨响,震得他脑袋一嗡,身子一抖,随即磷火符掉到地上,直接灭了。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他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便条件反射地伏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惊慌害怕的同时,他又下意识地去捡那灭掉的磷火符。
伸出的双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胡乱摸打,直到扬起的灰尘呛了一鼻子,他才猛然回神,转而从怀里掏出了新的符咒,哆嗦地默念咒法,仓惶地将之点燃。
磷火亮起瞬间,一只发白的人手躺在了眼前。
“————————啊!!”
他先是失声尖叫,同时从地上跳起,然后疯狂后退,结果没退几步,背后就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金属相撞、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
只见一排柜子压倒另一排柜子,继而拍在下一排柜子上,一排接着一排,柜子失了控似的陆续全倒在了地上,刹那间,嘈杂的碰撞在空旷的房间里反复回荡,久久无法停息。
若说鬼魂能被声响惊醒,此刻整个凶宅的“住民”肯定全都睁眼了。
贾富贵心脏都快蹦出去了,他躲在墙角,死命屏住呼吸,眼睛盯着那只手出现的方向,汗毛都不敢动。适才尖叫的时候,手里的磷火符甩了出去又灭了,眼下他啥也看不见。
片刻,那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捏了一把冷汗,暗暗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杀鬼符。
而就在这时,外头凑巧落下一道雷,照亮了宽敞的厅堂,那一瞬间,他看到对面的东西站了起来。于是贾富贵没有犹豫,把手里捏着的杀鬼符准准地甩了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延迟的雷响在耳边炸裂开来。
空气再次寂静。
“那个...”
而打破沉默的,并非贾富贵。
“…天…没亮吧?”
那“东西”的声音有几分稚嫩,语调里透着一股纯朴之气,年纪听上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