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耳鬓厮磨。
半夜人醒,饿得发慌,枯荷起身,身旁之人还在熟睡,毫无防备,望了那无暇的面庞好一会儿,直到肚子再度哀鸣,枯荷才舍得移开视线。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外衣,赤脚走到了案桌边。
“饿死了...”
因有吃夜宵的习惯,枯荷特意设计了一种术法,只要将之加持在器皿之上,便能让膳食维持温度数个时辰,以保自己晚上有口热汤喝。
“也不知听雨怎么了...今天好像很沮丧。”
自言自语之际,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入了耳中。
「好奇为何么?」
这大半夜的,忽然闻声不见其人,枯荷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下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谁?!!!”
「不记得我了?」
枯荷四处张望,虽没察觉出任何异样,但他认出了此人的声音。
“你是...梦里人?” 他嘟哝着,半信半疑地道:“我在做梦?”
「梦中之事,或与现实无异,又何必在意真假。」
对方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枯荷有些不安,道:“你...要干嘛?”
「临安城郊,荷花池塘,不妨去看一眼。」
枯荷闻言,想起之前在夷陵喜当城主一事,立刻警惕起来。
“...之前也是你引我去夷陵...现在又想把我骗去哪儿?”
「骗你?难道夷陵不好玩?」
“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 枯荷站起身子,一边查看屋里的每处角落,一边道:“你到底是何人...又有何目的?”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
“呸...” 枯荷翻了个白眼,道:“我脑子没毛病,才不会自己和自己说话。”
声音的源头是从脑壳里传出来的,对方似乎不在屋里,于是枯荷回到床边,打算唤醒风听雨,就当他伸手去摇榻上之人时,梦里人制止了他。
「他会阻止你知道一切。」
指尖滞在空中,枯荷皱起眉头,不解道:“什么一切?”
「重晚晴的一切。」
枯荷轻笑一声,垂下了手臂,叹道:“连你也知道重晚晴,果然,什么都不懂的真的只有我。”
「你若想知道,无人可阻拦。」
枯荷道:“你是说...我之所以还不知道,是因为没下决心?”
「你有过机会,却不曾抓住。」
枯荷自嘲道:“说的也是...当初若是与道长一同窥得彼岸剑灵的记忆,便全都知晓了。”
说到这里,枯荷不由沉吟道:“...如今细细想来,我虽好奇重晚晴的过去,同时却又在惧怕着什么,我也不懂这是为何。触碰她执念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疼痛,与怨魂共情对我来说并不稀奇,可是唯独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
“她的感情...就像是我自己的一样。”
枯荷望着窗外,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江粼...在等我回去,可是...我连离开的理由都无法告之...”
「离开的理由为何?」
“...我...不记得了...”
尝试去捕捉不存在记忆里的线索时,心口猛然疼了起来。
“...江粼...对我还有期待...我为何要离开?”
「最终离开了么?」
“...离开...?” 枯荷呆滞地摇着头,道:“我...是不是死了...?”
「为谁所害?」
“...我不知道...不知道...” 枯荷哽咽着,道:“我想死在江粼手里...可是...我没等到他...”
「你又为何,动了轻生之念?」
枯荷堵上了耳朵,哭喊道:“别再问我了,我好疼...全身都好疼...好像被刀扎了一样...”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疼死的那一刻,枯荷再次睁开了眼,这一次,他终于真正地醒了过来。
“听雨...好疼...”
风听雨嘟哝了一声,下意识地搂过枯荷,亲吻他的额头后,便又松开了对方。枯荷怔了怔,缓缓地爬了起来,默默望着熟睡的风听雨,他的心绪乱成了团。
“你绝口不提重晚晴的的缘由到底是为何...你越是隐瞒,越是阻拦,我就越是好奇...”
风听雨曾暗示过自己,他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听雨...你和重晚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听雨静静地躺着,吐息均匀,如此没有防备的模样也是难得一见,枯荷不忍惊醒对方,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他随手披了件衣裳,悄声无息地下了床,从桌上端走一碗热汤后,他走到窗边,抬头望着夜空,心不在焉地抿了口汤水。
月色朦胧,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呆滞良久,枯荷都望出了神。
“...那个剑痴,没和他心爱的乌金剑孤独终老,居然娶了妻,还有了后人。”
想起江粼,竟像在回忆一个相识已久的老故人。
“...明明还跟我说江家不能嫁,因为他眼里只有剑,当他夫人等于守活寡,还好当初没帮他生娃...”
说着说着,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滑稽的画面,他看见自己被一大块冰压在床上,冰块的顶部居然还有个脑袋。
枯荷眼光呆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江粼为什么...变成冰块了...”
回过神来后,枯荷猛然摇了摇脑袋。
“...咦?...刚刚我在说什么...”
他全然没了睡意,无所事事地在屋里来会踱步起来。
“不良,你在吗?”
等了半晌,不闻任何回应,许是方才见自己和风听雨独处一室,不良就自行回避了,想到这里,枯荷忽然动起了歪心思。
“...嘿嘿...趁现在溜出去,看看不良能不能追上来。”
吃饱喝足后,他利索地把衣服穿戴整齐,拿上彼岸,翻出窗外,御剑飞上了夜空。
他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幕色中飘荡,一时升至高空,一览姑苏灯景,一时又贴近地面,穿行于树荫之间,可自由翱翔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影追来。
“是真没发现我溜了,还是在等机会唬我...?”
枯荷嘟哝着,感到有些无趣,便开始琢磨接下来该去哪儿好,思前想后了半天,一个想法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临安城郊,荷花池塘。」
这一念头清晰地印刻在脑海后,枯荷没再犹豫,身子微微一侧,调整了彼岸的方向,朝西南飞去。
临安离姑苏不算远,以枯荷御剑的速度,小半个时辰便能到,至于那处有无荷花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值得庆幸的是,此时皓月当空,从高处寻一片水光如镜的池塘简直易如反掌。他侧身坐在剑上,低头寻觅那面水光,果不其然,穿过积云的白烟后,一片银月色的湖面,骤然展现在眼前。
枯荷垂下彼岸剑头,在空中划过一条银蓝的轨迹,往荷花开得最繁盛的那处落去。
池边是一条延伸至荷花丛的栈桥,近岸处的底架部分看着十分老旧,木墩已然腐朽老化,而桥面的横板却是新铺的。如此看来,这栈桥似是颇有年头了,估计是陆续有人修修补补,才成了这副模样。
沿着木道,枯荷走到桥头坐下,双脚悬在水面上方,静默了许久。
“...我好像来过这里。”
望着高低错落的荷叶,他喃喃自语,沉思在了回忆中,然而,不论他如何思索,依旧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来过此地。
“...刚遇见听雨时,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的荷花池...栈桥...和这里好像。”
自从触碰了重晚晴的执念,枯荷的思绪偶尔会变得恍惚,不管是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片段,还是不时隐隐作痛的心口,都让他感到莫名地哀伤。
有时候,他深陷在那股哀伤里,久久无法抽身,好不容易回过神的那一瞬,他甚至不知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