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道:“你就是江粼。”
松文道:“...是吗?”
枯荷道:“五年前你对我说过,有一位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故人,她死后化为恶灵,坠入邪道,祸害众生,你追杀了她一路,至今不知她是否去了彼岸,那位故人,就是重晚晴。”
松文露出一丝苦笑:“当时只是觉得你像,没料到你真的是她。”
枯荷自嘲道:“真巧,我也没料到自己是个女子。”
“可是你...不曾以女子的身份活过。” 松文垂眸,回忆着遥远的过往,轻声道:“你化为恶灵后,我虽有犹豫,还是希望能送你入轮回。已经发生的事,我自知无力回天,可是...我还是执迷不悟地想挽回些什么...即便是与你拔刀相向,我也想让你有重生的机会。”
枯荷咬牙道:“你分明知道...赢不了。”
松文道:“...你说过,若有一日要被斩杀,你希望动手之人是我,那是我与生前的你最后一次的对话,所以不论如何,我也要尽力一试。”
听他说到此处,江粼倒在血泊的画面历历在目,枯荷握紧拳头,轻轻砸在对方心口,痛苦地道:“你怎能逼我...逼我对你做出那般残忍之事...”
“对不起...” 松文神情愧疚,“我并非此意...”
“...别再道歉了!” 枯荷恼怒地打断对方,道:“恶人是我,错的也是我...我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了你!”
“啊...是这样...” 松文愣了愣,又道:“其实我没死,所以,你不必自责。”
“咦?” 枯荷一怔,“你活下来了?”
松文点头道:“嗯,醒来之后,你不见了,只剩...”
话到嘴边,他又噎了回去。
见他说不出口,枯荷暗自痛心,又强装轻松道:“只剩听雨的尸身,对吗?”
“.......嗯。”
枯荷蹲下身子,轻轻托起对方的手,道:“后来呢...你的伤...”
斟酌半晌,松文回道:“因为伤势颇重,后来再也没执剑,日常生活中虽有不便之处,万幸有家人照顾,也算是...安逸地度过了余生。”
“...无情的木头...” 枯荷闻言,负疚不已,他低下脑袋,道:“回答得不带一点修饰,是想让我难过死吗?”
“抱歉...” 松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擅长这些。”
枯荷抬头,眼眶发红,道:“人在剑在,是你唯一的执著,无法再挥动乌金的人生,你又如何开心,我怎会如此狠心,把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给毁掉了。”
松文缓缓摇头,道:“曾经,我眼里的确只有剑,但是后来我意识到,你比剑重要,也比仙门重要,你的离去给我带来的悔恨,成为了我真正的执念。所以,你确实毁了我生命里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你自己。”
“对不起...” 枯荷鼻子一酸,强忍泪水道:“虽然记忆还有残缺,但是,在冰墙前与你诀别的那一幕,清清楚楚地刻在我脑海里。江粼...我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松文抬手,轻轻拂去枯荷眼角的泪珠,温声道:“纵使心有悔恨,身有残疾,我的确有努力地活着,直到年迈才离世。”
“...当真?” 枯荷有些诧异,想象着江粼老去的模样,他竟觉得有些好笑,又道:“说起来,你当时也有了妻儿,有了新的寄托,虽身有不便,但老的时候,起码也是承欢膝下,儿孙满堂,尽享天伦。”
“嗯,即使当时仙门逐一消亡,父亲也不像重伯伯那般执著于传承。我们江家,最终选择顺应沧海桑田之变,另寻出路,才得以幸存。就算世家盛名不再,族人依旧能安然地生活下去。所以,在家族和兴这一点上,我承蒙了太多眷顾,这也是为何...”
松文顿了顿,望着枯荷,抬手轻抚对方脑袋,道:“你在重家承受的一切,江粼根本无法理解。一方面,他焦急着为你超度,另一方面,他又怨恨着你的无情决绝。你本是一个善良纯真的孩子,江粼...我无法接受你堕入魔道,成为心狠手毒之人,所以我坚信轮回重生,能把原本的你还回来。”
“我想起来了...” 枯荷恍然大悟,道:“灵虚岛围猎那日,你的执念曾说过,‘彼岸之主,长存不灭,永脱轮回,触犯禁忌,违背天理,该当诛灭’,所以,你本意并非杀我,而是想送我入轮回。”
“那股执念...” 说起这事,松文露出了窘迫的神情,难为情地道:“秘冢山谷一战,因我昏倒在地,并无目睹你和听雨的最后,导致我无法确信你有无...逃走。因此后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叨念你,生怕你又忽然现身,兴风作浪...估计就是这种担忧,日积月累,化成强大的执念,才造就了那黑影人的存在。灵虚岛围猎那时,你才刚学习剑术,就要被迫与我厮杀,真是为难你了。”
枯荷津津有味地听着,偷偷弯起嘴角,调侃道:“你该不会叨念了我一辈子,才有了那句代代相传的金句‘先祖江氏,乌金剑主,至殁有憾’吧。”
松文点头,承认道:“的确是叨念了一辈子,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个执念居然传承了下来。”
枯荷盯着他,一股暖意流入心里,他欣然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在意我?”
松文低头沉思片刻,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你既然从小就与我并肩,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以后都不会分离。”
“谁跟你并肩了?” 枯荷不敢苟同,但还是笑了,他站起身子,向松文伸出了手,“江粼,我决定寻回所有记忆,所以,再一次...带我走吧,去三生族所在之地。”
松文一怔,犹疑道:“既然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又为何还要执著?”
“再不堪,也是我的一部分。” 枯荷说得轻描淡写,道:“若是我又崩溃了,就麻烦你照顾了。”
“喔...” 松文勉强地点了头,缓缓把手递给了枯荷,“我不擅长照顾人...”
“没关系,” 枯荷露出坏笑,道:“这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