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映月,眼神空洞,气若游丝,道:“告诉我,手刃生母,如何做到?”
听得出来,此问并无指责之意,枯荷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询问对方,如何才能对生母下狠手。映月不由有些动容,因为上次枯荷喝得烂醉时,的确提过自己从前不受母亲待见。
“公子…” 映月垂眸,有所感慨,道:“若非天性冷漠自私,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出这种遭天谴之事。”
“若是…” 枯荷冷笑一声,“你不动手,死的就是自己呢?”
“枯荷!” 松文抓住他的手,轻声喝道:“别再说了,跟我回去,马上。”
“她扎疼我了!” 枯荷忽然提高嗓音,朝松文吼了回去,“我不是她生的吗?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明明一刀就能结束的事情,为什么还非得折磨我呢?你都没看到,她在我身上捅了多少刀…”
松文没有思考,脱口便道:“四十四刀。”
虽说他当时并不在场,但彼岸完整地记下了这一幕。
“你还认真数了?” 枯荷气呼呼地甩开松文的手,道:“脑子没坏吧?看我被宰,你就高兴是不?”
松文眉头一凝:“我...”
记忆里的每一刀,虽没扎在自己身上,却都刺在了自己心上,当时松文愤恨懊悔,又知无力回天,只能紧咬牙根,一刀一刀地强迫自己看到了最后。
枯荷道:“都怪你!不回来给我一剑痛快的!”
每次看着枯荷被记忆刺伤,松文都有些无措,琢磨半晌,他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如实解释道:“我回来了,也给你一剑了,就是没赶上你活着的时候…”
枯荷闻言,眸子翻起,差点没被气死。
“江粼你…就是笨蛋!” 他火冒三丈,来回踱步,四处抓东西开摔的同时,嘴里也骂个不停,“离垢…还有听雨…学破神术的,没一个是好东西…背地里玩阴的,无可救药,坏透了!!”
见枯荷忽然开始耍脾气,映月有些哭笑不得,一个没忍住,便噗嗤了一声。
“你!” 枯荷闻声,转头望向映月,指着对方鼻子喝道:“别再打主意灭我口了,弑母一事,我并不怪你,因为有的人就不配为人母,好比李元昊的娘亲那样,死就死了,不可惜。而且,这是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
映月也不知李元昊是谁,但这番听着像是和解的话语,竟被他说得那么怒气冲冲,着实是滑稽。
虽说枯荷的确痞里痞气,但也有惹人怜爱的一面,想到此处,映月不由有些心软,便突然松了口,坦然地解释道:“其实...这并非家事,因为我不是那名妇人的女儿。”
闻言,枯荷立即安静下来,瞪圆了眼睛,松文望着映月,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若你不是…为何怕我脱你衣服?而且…月牙形的胎记,你的确有啊…”
“这副身体,的确由那妇女所生。” 映月顿了顿,正色道:“但我并非她女儿。”
枯荷一愣,不解道:“此话何意?”
映月道:“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若还想知道更多,你不该问我。”
若对方此话不假,那么映月便是在暗示,此副肉|身并不属于自己。细想片刻,枯荷恍然大悟,他转过头,与松文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对方面有惑色,便附耳低语道:“金暮朝。”
短短三个字,虽不至于能解释一切,但也让真相变得明晰了不少。
当年为了报复金暮朝的亡魂,枯荷来到夷陵寻求折磨之法。在绯红的帮助下,金暮朝被禁锢在新的肉|身中,并以罪奴的身份成为了朱颜阁的红倌。此事当时全由朱颜阁一手操办,所以枯荷不曾考究过,那副肉|身从何处而来,而原本属于那副肉|身的灵魂,又到了何处?
抢去他人肉|身,占取他人躯体,这一行径便是夺舍,而鬼市罪奴的存在,足矣证明更换肉|身之举并非夷陵城主的特权,所以容器的贩卖与流通,是这鬼市最大的秘密。
“莫非...” 松文望着枯荷,神色凝重,低声道:“被夺舍的肉|身,来自于溺水阁...”
“好了...” 枯荷打断了松文,不想让他继续推测下去,便撇嘴耳语道:“你也知道太多了,别再问了。”
他心里明白,松文本就无法认可夺舍肉|身、残害生灵的行径,为了保持躯体的年轻美貌,前世的自己不仅肆意夺舍,还做起了与容器流通的生意,简直是天理难容。若是松文一个想不开,要替天行道拿鬼市开刀,枯荷都不知该站在哪边是好。
“罢了...” 松文叹了一声,“今夜所闻,全当没有听见。”
闻言,枯荷才松了口气,他欣慰点着头,撒娇道:“困了,回去睡觉好不。”
松文“嗯”了一声,转头望向映月,干练地解开对方穴道后,他摆出一张极为严肃的脸,不容置疑地道:“莫再对枯荷出手。”
语毕,两人转身便往屋外走去,见他们意欲离开,映月不免有些诧异,难以置信地道:“你要放我走?”
枯荷步子一顿,摊开双手,无所谓地道:“杀你没愉悦感,没愉悦感的事,没必要费力去做。”
“真是...奇怪。” 映月笑了笑,感慨道:“虽无法验明你与城主的关系,但是...许多时候,我会在你身上,看到城主的影子。”
“是么...”
望着映月,枯荷陷入了沉思,这夷陵城主毕竟百年未现,若她曾亲眼见过城主,那么其的灵体起码在世间逗留了上百年。
“罢了...” 枯荷甩了甩脑袋,自嘲地一笑,不愿再去费神多想,便随口敷衍道:“定是有相似之处,我和她才能成为友人。”
映月回以微笑,屈膝行礼,与两人道了别。
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