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亡灵之流一路前行,枯荷很快追上了引路鬼使,他一边与对方保持着数尺的距离,一边上下打量着对方的背影,暗暗琢磨该如何出手。
那鬼使身穿土色大袍,手里提着磷火灯笼,上头写着个大大的“壹”字。他驼背得厉害,乍一望去,好似在鞠着躬前行,那光秃秃的脑袋上,一点毛发都没有。
“...这家伙走得也太慢了吧。”
枯荷不由暗道。
要悄无声息地劫走一个慢步在所有亡灵面前的鬼使,属实是有些困难,即便能顺利掳走引路使,枯荷还需要一藏身处,才方便与其交涉。然此处荒芜辽阔,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遮蔽物,一时无从下手。思前想后,她也没琢磨出万全的法子,就在这犹豫之间,被落在身后的老胡终于跟了上来。
“小仙女,你这身法...走得都比我飞得快。”
从“小子”到“小神仙”,从“小神仙”再到“小仙女”,短短认识不到一个时辰,老胡就已经给枯荷取了三个称呼。
枯荷浅浅一笑,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号,她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凑近后,附耳朝老胡低声道:“擒下他后,我需一处隐秘的清净之地,你可有推荐的去处?”
老胡神情肃然,沉思片刻后,回道:“一殿城里有一处地方,名曰孤魂残垣,是座废墟,适合藏身。”
说着,他抬手给枯荷指了一个方向。顺着那方向望去,隐约能看到些残垣断壁,还有坍塌的屋舍。
“那咱就在那处碰头。” 这话脱口而出后,枯荷顿了顿,回望了老胡一眼,笑眯眯地补了一句道:“如果你想跟来的话。”
“喔...” 老胡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神色转为担忧,道:“你打算如何动手?”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袭过,卷起地上砂石,转眼之间,烟尘模糊了视线,四周亡魂的身影变得朦胧起来。
只见枯荷转动着水灵的眸子,低吟道:“风沙迷眼。”
她缓缓闭上双眼,感受到了体内那股逐渐恢复的灵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勉强够用,她凝神将灵力聚于掌心,随即挥手释出数道旋风,把附近的灰沙掀到了空中。
刹那间,方圆数尺内所有亡灵都淹没在了灰黄的尘雾之中,数刻之后,混沌散去,前头的引路使已然没了踪影。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老胡钦佩不已,不由惊叹:“真劫鬼使啊?“
真是说干就干的姑娘。
可他到底是位姑娘,还是个汉子?带着这个疑问,老胡离开了队形开始崩盘的亡灵之流,朝孤魂残垣跟了过去。
很久很久以前,一殿城还是一座座城,里头有集市,有屋舍,有院落。但对大多数刚来地府的亡灵而言,这些赋有“生活”气息的布置并没有太大意义。一来,他们正忙于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二来,他们接下来还有可能面临着大小地狱的摧残。在未知与恐惧跟前,多数亡灵不可能有那闲情逸致去享受这虚伪的死后“生活”。
每当怨恨极重的厉鬼降临此地,城里都无可避免地遭遇暴乱,渐渐地,一殿城镇便荒废了,街坊屋舍倒的倒,塌的塌,再也没有亡灵愿意停驻此地。
孤魂残垣,便是当年城镇留下的最后一小片遗迹。
此刻枯荷扛着一个漆黑的大麻袋,溜进了一间勉强算是完整的砖房。砖房十分残破,窗棂上的窓纸早已风化,石砖地上铺着厚厚的积尘,能隐约看到杂乱的足迹。她找了一处墙角,卸下肩上的担子,用指尖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便布下一道以自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的禁声结界,随后,她又轻轻一挥手,召出几簇磷火,点亮了昏暗的房间。
麻袋坐在地上,没有太大的动作,似是很镇定。
枯荷勾了勾指尖,化去一小部分怨气,让麻袋里的鬼使露出了脑袋。
“跟你商量件事。” 寒暄都没一句,她单刀直入道:“带我回人界。”
引路使慢吞吞地抬起头,一脸茫然,从前他也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话,比如说“我要回去”,“怎样才能回去”,“我还没准备好”。
对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命令自己,又或是,在威胁自己。
愣了半晌,引路使终于开了口,沉声道:“生死有命,黄泉之路,有去无返。”
这怎么听都像是地府鬼使的统一官腔。
枯荷重声叹气,心头蹿起一股难以压抑的烦躁,虽知对方不可能直接点头答应,但此刻她焦急万分,只想立马离开地府,迟疑片刻后,她决绝了自己的心。
“...你可有惧怕之事?”
森森的一句低吟后,包裹引路使的漆黑麻袋有了变化。
“......?”
“...疼痛...悲哀...愤怒...懊悔....你最害怕哪一样?”
察觉到不妙,引路使低头望了一眼束缚着自己的黑麻袋,这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麻袋,而是由怨气交织而成的密网。
操控怨气,分明是鬼使特有的能力。
“你是何人!?”
引路使的那张沉闷迟缓的脸,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枯荷冷声回道:“死期没到之人。”
只见密网逐渐改变形态,化作弥漫的黑烟,缓缓渗入自己灵体之中,引路使面容一滞,眉头一紧,本是呆滞的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从那神情看得出来,他在遭受着痛苦,但这份折磨远没有枯荷预想中来的煎熬。
“...不愧是鬼使,常与怨灵打交道,自然有抵御邪气侵蚀的能力。”
话虽如此,眼下侵入灵体的戾气乃人为操控,其攻击性远比怨灵自身携带的怨气要强的多。
很快,引路使招架不住了,他神色痛苦地粗声低吟了几声,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话:“停手...若犯下恶行,日后投胎...遭罪。”
闻言,枯荷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犹豫。
“...你不懂。” 她咬紧嘴唇,掐灭了心软的苗头,道:“死是小事...不守承诺才是大事,毫无预兆地下了地狱,这人留下的人...如何承受...”
引路使闭上了眼,虽然痛苦难忍,也无改变主意的念头,只是低声道:“既为鬼神...不得...坏了地府...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