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文跟在枯荷身后,已经在偌大的风仁堂里走了三圈。
枯荷不说话,松文也不吱声,两人一前一后,毫无交流地走着,反复与府中扫地的小厮相遇了数次后,小厮终于没忍住,开口打了一声招呼。
“枯小公子,松文道长,二位可是...找不着路了?”
枯荷停下脚步,没表情地望了一眼小厮,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松文见状,上前朝那小厮有礼地鞠了躬,随口解释道:“无妨,我们只是...在散步。”
“...没地方去了。” 枯荷忽然开了口,低语道:“风仁堂的每一处角落,我都不想待。”
闻言,小厮停下手中的活,显得很是不解,但松文无意解释更多,便牵起枯荷,匆匆把他拉走了。
“去悠魂屋可好?”
“......太吵。”
悠魂屋虽是枯荷的地盘,但那是鬼魂集聚之地,他甚少在那处过夜,如今想来,风听雨的寝房是枯荷在姑苏的唯一住处,然而现在,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想去哪儿?”
“江粼...” 枯荷忽然抬头,一脸委屈道:“我被抛弃了。”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是自己推开了风听雨,将他“还给”了散红蕖,可如今两人真要结为夫妻了,枯荷却又觉得被抛弃了。
即便在地府眼巴巴地望着重翊与残灵缠绵时,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 松文顿了顿,迟疑道:“是你先抛弃他的。”
枯荷两眼一瞪,那本要涌出的泪水直接被这话给呛了回去,他气得抬起拳头,用了足足八成的力气,毫不留情地朝对方砸了过去。
见这一击绝非小打小闹,松文无法直接硬抗,便是果断地闪身躲了过去。
一拳落空后,枯荷直接炸了。
“江粼你个混蛋!!!能做一回人吗?!!”
松文无助地站在一旁,虽是一脸无辜,但还是主动承认错误道:“对不起,我不躲,你打。”
可对方一这么束手就擒,枯荷那满腔怒火又一下被浇灭了,由于这转变发生的过快,以至于他的表情变得抽搐起来。
那是一张强忍着笑意,眼眶泛泪,却又怒火中烧的脸。
他不仅气,又想笑,还想哭。
“我要哭,你给我噎了回去,我要打,你给我闪了过去,江粼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讨厌。”
听到“讨厌”二字,松文心口“咯噔”一疼,他没有立刻回答,再三思考后,才小心翼翼地道:“我错了,要哭,要打,要骂,都随你。”
“过了那个劲儿了。” 枯荷嘀咕着,稍微平静了些许,又道:“现在,想去朱颜阁,挑些丰腴的姑娘,抱着使劲儿揉。”
可是朱颜阁远在夷陵,离姑苏有些距离,松文面露难色地琢磨了片刻,又道:“我们...去附近花街柳巷逛逛,看看可有你喜欢的青楼?”
若是换在八百年前,江粼打死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没事...” 枯荷摇头,走到松文身前,把额头轻轻置在对方肩上,低语道:“让我靠一下。”
松文愣住了。
枯荷安静地贴在自己肩上,没再发出声音,良久,松文微微低头,把鼻尖贴在对方鬓发上,放肆地嗅闻起来。
枯荷身上有许多的味道。
许久以前,是浓郁的沉香味,离开姑苏后,那味道渐渐便杂了,偶尔是烟脂俗粉,偶尔是酒味香醇,再后来,他因安神香不离身,而染了一身极乐阁的味道。
在这些纷杂的气味里,松文最不喜欢的是沉香,因为那是风听雨的味道。
“他们...都有了归属,这是好事,我也为他们高兴,可是...我忽然...觉得好孤独。”
“枯荷...”
松文握紧了拳头,心中翻滚的情感已然无法压抑,他咽了咽喉咙,在对方耳边低语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
可就在他几乎要道出口的一刹,一声呼唤打断了松文。
于是两人各自抬头,朝同一方向望了过去,便见般若走了过来。一见来的人是小不点,枯荷连忙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抹掉了眼泪。松文则是稍稍沉了脸色,凝望着般若,没有说话。
般若很是平静,这与往日相比,不免平静的有些过头。
收拾好表情后,枯荷转过身来,发现两人都没说话,便先开口打了招呼,道:“小不点,感觉如何?魂儿回来了,活力回来了没?”
般若淡淡一笑,没有回应对方的寒暄,只道:“有一事,我想告诉你们。”
见对方语气严肃,与以往莽撞的模样截然不同,枯荷先是愣了一愣,暗道一声“完了”,随后,他激动地走上前去,双手抓上般若肩头,厉声道:“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不是般若!”
“我是般若。”
般若望着枯荷,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狡辩的意味,只是表述事实。
紧着,松文轻轻挽了挽枯荷,示意他莫要激动,见松文盯着般若,神色凝重,枯荷才隐约意识到,这两人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便识相地往一旁走去,给他们腾出了说话的空间。
“般若,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不会变。”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一般,枯荷当即张大了嘴,害羞地捂住了眼睛,往后一连退了数步。
有生之年,居然能目睹百年朽木勇敢求爱的一幕。
惊讶之余,枯荷也羡慕不已,毕竟能让木头主动出击的也只有真爱了。只不过这是他个人的解读,唯有那当事者二人心知肚明,此事与枯荷所想完全相反。
“我知道你的心意。” 般若毫不示弱地对上松文视线,道:“从前我以为,那心意只是某种无力拯救的遗憾,如今终于我明了,在你那看似纯粹的遗憾里,深藏着连你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爱意。”
松文抿了抿嘴,心有不忍地道:“既然你明了,又何必如此执著...”
般若打断道:“我向来如此!”
一听两人忽然吵起来了,本就不明真相的枯荷更是一头雾水了,他小声地吱了一声,本想插嘴劝一句架,可那头压根不理会自己。
两口子吵架,外人插手,便是自讨苦吃,这是人尽皆知的真理,就在枯荷打算悄悄溜走的时候,般若忽然把脑袋一扭,喝道:“重晚晴,你给我站住!”
枯荷被吓得一颤,随后他诧异地指着自己,歪头对般若道:“你喊我啥?”
“方才说了,” 般若怒盯着枯荷,一字一句地道:“我有一事相告,眼下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礼数呢,被狗吞了!?”
虽说般若从前就嘴不饶人,但好在她小巧玲珑,长相甜美,说话难有盛气凌人之势,可眼下不知为何,即便身型容貌依旧,她却莫名有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