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迸发出手心,速度快的只剩残影,四殿仍旧没缓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五殿闪到其身前,企图替他接下那薄刃。
可那薄刃比想象中锋利,单凭蛮力根本挡不下来,五殿对此虽有预判,接刃的同时也释出了炼化之力,企图收服对方的混沌,然而在短短一瞬之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于是,那薄刃刺入了掌心,五殿嘴角一抽,当即将手腕一翻,稍稍拧转了薄刃突刺的方向,使得它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飞向了他的侧方。
勉强躲过这一击后,五殿左手疼痛难耐,已无法随意动弹。四殿更是如此,若那薄刃真能斩断灵体,那他现在的身躯早不可能是完整的一体了。
“不愧是五殿…”
枯荷不由赞叹,目光越发犀利。
“只不过…此处非地府,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一丝的怨气流到你手中,夷陵鬼城,是我的地盘。”
五殿闻言,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周遭黑漆漆的,天空低矮的可怕,仿佛整片垮了下来,再往下掉一点,就要砸在脑袋上了。
可再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笼罩在水面上的一层黑蒙蒙的怨气。
五殿顿然明白了什么。
自打枯荷以灵体的形态再度出战,一举一动是出奇的不紧不慢,说的话也闪烁其词,殊不知,在这段时间里,她一边大肆掠夺属于五殿的执念,逼着对方把所有的专注留给了自己,又一边把城中零散的怨气聚到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占为己用。
这些零散的怨气,本质虽与五殿的执念之焰一模一样,但两者的存在形式确大不相同。
最强大的青黑之焰,往往来自于最纯碎的执念,其中不会参杂任何互相排斥的念想,这便是枯荷方才所言的“纯洁”。察觉到这一点后,枯荷便将四周搜刮而来的混沌,暗戳戳地混入了五殿的焰火之中。
说起来,这个突发奇想的鬼点子,还要归功于黑灯阁的玄青,若不是他给枯荷递去两股相互排斥的黑烟,枯荷都不会知道,同时炼化截然不同的两种怨念,是那般困难的事情。
换而言之,与其费尽心思分解执念之焰,倒不如将乱七八糟的混沌打入那青黑之中,毁掉它的“纯洁”,打破原有的共存平衡,使其无法继续维持沉静,再度回归混沌之态。
在所有执念瓦解之后,怨气的掌控权,便落入了枯荷之手。
毕竟,混沌才是他最为熟悉的事物,它虽难精准掌控,但其狂躁的特质,能给予枯荷所向披靡的战力。
此刻四殿灵体受损,五殿也失去了手中最有力的武器,这场守阵战的形势,显然已经偏倒在了枯荷那边。
就在这时,一小团鬼火飘了过来,给两位殿王带来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禀报五殿主,其余四处的逆转咒阵,已全数被毁!”
“哈?!” 四殿瞪了一眼那无辜的小火苗,吼道:“怎么做事的?!卞城那小子也就算了,就那么一个破阵眼,蒋侯爷怎么也没守住?”
小鬼火一怔,讪讪地后退了几寸,支吾道:“四殿大人您不也...没守住么。”
四殿也是一怔,好似这才想起自己也守过阵眼,一下就恼羞成怒起来,他本想挥刀去砍那鬼火,可自己那胳膊好像废了似的,才刚抬到肩高的位置,就没法再往上走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龇牙咧嘴道:“要不是那文绉绉的...”
“传令下去!” 五殿忽然扬声,打断四殿了废话,对那鬼火道:“除了施法开启幽冥之门者,其余鬼使,速来此处守阵!”
可这话音未落,数道漆黑的薄刃再度袭来,五殿反应迅速,一掌推开四殿,自己也借力躲向了另一侧。
余光中,他瞧见其中一道薄刃,准准地切过了那团前来传音的鬼火,只见那鬼火摇曳了一下,没了声响,随即,它的光芒迅速暗淡,完全消失在了空中。
显然,枯荷不想让他召来更多帮手。
“来一个,我便跺碎一个。”
她带着冷冽的杀意,踩着翻滚的混沌,冲向最后的阵眼,奈何还是有东西突然杀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条银黑色的钩索,看着并不陌生。
枯荷一眼便认出了这把利器,她动作一凝,盯着忽然现身于阵眼前的黑衣女子,低喃道:“黑无常。”
只见黑无常神色凝重,目光闪烁,片刻,她点头道:“夷陵城主。”
自结识以来,他们不曾这般称呼对方。
与黑白无常结交,枯荷从不觉是件非比寻常之事,在他眼里,鬼使也是鬼,他们既然都曾经为人,那便与自己没有不同。
可他始终忽视了一点:鬼道契者与地府鬼神,两者拥有截然不同的立场。在逐渐接纳自己夷陵城主的身份之后,枯荷才幡然醒悟,他和黑白无常本就不应成为亲密的友人。
诀别之言,谁也不曾开口,而再次相见,便是战场。
“...你让开。”
枯荷抬起掌心,声音冰冷。
黑无常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片刻,她长叹口气,缓缓放下紧握锁魂钩的手,似是放弃了对决。
“纵使我不阻你,还有鬼使千万。”
她这话音未落,四周的空间便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身披长袍,相貌各异的鬼使那口子里走了出来。
这些鬼使的模样,可谓奇形怪状,大小不一,有的是人,有的是兽,有的半人半兽,还有的,根本就说不上来到底像什么生物。
枯荷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鬼使。
但他并不慌张,嘴角反倒是裂开了一丝邪气的笑意。
“山伯姐,那我劝你暂且先躲一躲,接下来的攻击...打着谁,打不着谁,我可管不着了。”
黑色薄刃虽杀伤力极大,但它毕竟由混沌凝聚而成,掌御起来极为困难,若要精准把控薄刃的突击方向,则需消耗大量的专注力。
枯荷性子本就不够细腻,更是欠缺耐心,对她而言,与其让一片薄刃精准切在敌手要害,倒不如一次性散射出大量的薄刃,只要那攻势足够密集,总能砍中点什么,根本不需百发百中。
她操控着混沌,使其环绕在灵体四周,那轻薄的黑纱随风流动,宛如一件能随意改变形态的铠甲。
随后,她一跃而起,再而落在了那囚禁着松文的黑茧上。
“给我全部...滚回地府。”
随着她话音落下,黑纱猛然一抖,以那蚕茧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射出了数不尽的薄刃。这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势,对于任何一个刚来此处支援鬼神而言,都是始料未及的。
那一刹那,湖面上方的整片空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而最讽刺的是,本该是施刑的鬼使们,一个个都沦为了受刑者。
他们根本来不及出手,就被飞舞的薄刃切穿了身躯,幸运一点的,被砍到的是四肢,倒霉一点的,被砍到的是脑袋,最倒霉的,是一连被砍数刀,直接体验了一把被大卸八块的滋味。
在漫天的哀嚎声中,枯荷一路披荆斩棘,飘到了阵眼面前,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
“结束了。”
自己想说的话竟被让人抢了先,没等枯荷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胸口便忽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她第一个反应是:被偷袭了。
缓缓低下脑袋,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胸膛中间破了出来。
“...血...?”
她难以置信地低喃着,眼睁睁望着红色的液体顺着身体一路往下流,那哗啦不止的势头,好似流完了没所谓,流干了也不会死一样。
过了好久好久,她的思绪才终于从震惊之中缓和过来。
眼下自己暂时抛弃了躯壳,就算真的被人刺破胸膛,灵体也不应会这般血流成河,况且胸口此刻的疼感不免过于真实,与肉身被撕裂的那种疼痛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生命在迅速消逝。
但不管怎样,枯荷现在只想回头瞧一眼身后偷袭者的嘴脸,于是,她的脑袋如愿以偿地转过去了,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桑...落?”
只见桑落站在身后,狰狞地盯着自己,脸上透着一种几乎癫狂的亢奋。
“苟延残喘数百年...我终于...找到了...”
他低喃着枯荷没听懂的话语,猛然一抽,将插入自己胸口的手臂给扯了出来,然后那本就在哗哗直流的血更是淅沥沥地喷向了空中,撒在了地上,溅到了桑落的脸上。
视线所达之处几乎都是红的,只见桑落那鲜血淋漓的手掌里,紧紧握着一件发光的物体。
显然,他把藏在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给硬生生的掏了出来。
枯荷踉跄了一步,意识逐渐模糊,很快,她便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了,在即将坠地的漫长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了自己。
紧接着,一个有力的肩膀把她接在了怀中。
勉强睁开眼时,风听雨的脸庞出现在了面前,只见对方神色慌张,又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红蕖!”
枯荷颤抖了起来。
“红蕖...”
她低喃着,逐渐如梦初醒。
躺在血泊里的不是自己,而是散红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