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是从何处取来的?”江月皎揪着衣袖,尽力让自己语调平稳。
“娘娘昨夜病发得突然,姑娘又睡得沉,那时候娘娘只吩咐了奴婢将小姐送来偏殿,衣衫却没来得及拿。方才小姐想要,奴婢才去取了来。”
茯苓福身走过来,替江月皎拢起披散的长发解释,末了又嘟囔一句。
“还好小姐要得及时,奴婢刚拿着衣裙出来,周公公就奉了陛下命令要将娘娘寝殿中的衣饰用品清点搬去厢房,说是陪葬所用。”
江月皎眼前又浮现起越淮昼的脸,娥眉蹙起,又舒展。
“小姐,可有何问题?”茯苓终于觉察出江月皎的异样。
依自己所见江日昭的受宠程度,越淮昼待她情义不似作假,可若说宫中无一太医验出如此明显的中毒之症,江月皎也断断不信。
或许,是她看错了?
趁茯苓转身去妆奁匣中翻找,江月皎又拉开领口仔细去看:没错的,就是毒血!
原主曾跟一名云游巫医学过半吊子医术,被毒蛇咬过的人,排出的便是这样深黑的血。
“娘娘新丧,小姐来时的鲜艳首饰奴婢收了起来,先戴些素银样式的吧。”茯苓说着,挑了一枚素净的玉兰杜鹃缠丝银簪。
茯苓的手极巧,只用一根簪子便将江月皎满头青丝松松盘起,露出包着布的额头。
但令江月皎震惊的并不是茯苓的手艺,而是她看见镜中茯苓抬手时袖口落下的半片极小的红梅花瓣。
“你刚刚只去取了衣裙便回来了?”江月皎这话问得突兀。
“是,小姐要得急,奴婢不敢耽搁。”茯苓低首应是。
她在骗人!
江月皎的偏殿就在主殿旁边,这院中处处栽白梅,只有距离主殿最远的厢房那处栽了几株红梅。
江月皎微微抬眸,透过镜子去看身后的茯苓,这人安静立在一边,似是还在为主子的逝世哀痛。
可是茯苓在骗她,这衣服并不是从长姐寝宫取来的,而是角落的厢房。
她刚刚从院外往来宫人口中已经知晓了长姐薨逝于四更天夜静之时,现在五更刚过,就已有人将皇后身死相关之物收了起来。
唯一有能力做到此事之人不言自明。
江月皎思及此,突然觉得后脊一凉:
姐姐病危之时,身边最亲近侍奉的大宫女是当归和茯苓,日日相陪的枕边人是越淮昼。
茯苓是越淮昼的人,那当归……
江月皎不敢细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日,就已经体会到了数次遍体生寒的死亡冷意。
可她的姐姐,在这样恶寒的冷意中生活了如许多年。
“小姐,周公公来报说皇上请您同往娘娘灵堂。”见江月皎呆然,茯苓出声提醒。
江月皎闭了闭眼,控制不住颤抖的声调:“走吧。”
殿外,白雪裹着白幡猎猎作响,天地只余一片素然。
正殿中一口漆黑硕大的棺材突兀地停着,棺前是几个被雪浇灭的炭盆,几个小宫女搓着手慌乱又点起纸钱来。
说是同来,越淮昼倒像是在此地站了许久,周满福举起的纸伞上落了几寸厚的白雪。
江月皎靠近,听见周公公不住劝慰:“陛下,还是您的龙体要紧啊,您若是站在这里犯了旧疾,娘娘若晓得也定会心疼……”
江月皎心中恶寒,长姐若晓得是枕边人亲手要了她的命……
越淮昼忽略周满福的唠叨,缓缓转身看向身后走来的江月皎。
这是他第二次正面瞧她。
不同于那晚艳俗不合身份的大红,今日这人一袭雀登桃枝粉白衣裙罩月白斗篷,素面凄然无饰,只一枚银簪束发,端得别样出尘。
也不知江相是如何想的,竟想把江月皎养做江日昭的替身,这二人分明一点不像。
越淮昼转动指间玉戒,垂眸想着。
江月皎略过越淮昼并未行礼,抬步进了大殿,取三炷香点燃跪在灵前。
棺材上描金的奠字摆在眼前,再一次提醒江月皎长姐已逝的事实,而凶手此刻就在殿外安然立着,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皇后待你倒是极好。”
越淮昼不知何时站到了江月皎身后,在她身前笼罩下一片阴影,“这衣料来自南边曜楚交战之地,每年上贡匹数不多,朕记得她裁了两身衣裙,竟是送你一套。”
江月皎抿唇不语,她对姐姐的记忆不多,一点都不想同越淮昼闲话分享。
见她沉默,越越淮昼要再起话头,身后周满福小步跑来耳语几句,越淮昼的目光便从棺椁缓缓定在江月皎身上,从锋利变得玩味。
“江丞相携夫人入宫,说是要见你,走吧。”
说罢,越淮昼撩开衣袍大步出殿。周满福甩了下拂尘急忙去追,旁边宫人赶紧把江月皎带上。
这座深宫,黛青的砖、明黄的瓦、朱红的墙,规规整整地圈出一块块碧蓝的天。
同样的场景她去故宫游览时见过,却不似今日这般吞噬人一样的压抑。
越淮昼议政所居宴清台距离凤倾宫很远,偏他又腿长步快,江月皎只得咬牙小跑跟了一路,行至宴清台时倒少了几分虚弱呕血之病气,脸色红润异常。
江丞相同江夫人跪在殿外许久,此时看见越淮昼终于出现自是欣喜异常,又见其身后便跟着江月皎,更是心头一喜。
但面上终究不能表露出来,只得做出一副哀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