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好奇怪,钻牛角尖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十恶不赦,这件事大错特错,可当想开时,又认为这件事的存在简直不要太合适。
“好看!”我接过遮阳帽戴好,帮老孟把露营的东西从后备箱搬下来。
杨韵和贺舟也到了,两拨人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贺舟过来帮忙搬东西。
我觉得贺舟应该不是主动的,大概是不想杨阿姨帮这个忙,所以自己才过来。
“叔,我搬哪个?”贺舟喊人时,嗓音干涩微哑。
老孟应了声,说:“没几样东西,不用你沾手。”
贺舟在老孟眼里还是个孩子,虽然他已经比老孟要高出半个头。
贺舟看老孟真能一个人搞定,便把注意力放到我怀里抱着的超市购物袋上。
“你要拿这个?”没等到他开口,我率先发问。
贺舟视线抬高,看我:“你连这点儿都拿不动吗?”
“……”
他这眼神,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明显瞧不起自己。
“你又知道了?”我哼了声,为了证明自己能行般,抱着一袋子零食走开。
酸奶果汁都很压重量,加上脚底草坪发软,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特别累。
没走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我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腹诽不断,贺舟这个人真虚伪,看着像是过来帮忙,实际上就是装装样子,阳奉阴违第一人。
真讨厌。
帐篷是全自动的,老孟没怎么费事便撑好。
杨韵穿一条深色的碎花裙,头发挽得低,整个人温婉娴静,也把自己带的食物展示出来。
“你还自己做了披萨?早知道我就不买了。”老孟说。
杨韵笑:“两个都尝尝。第一次烤,卖相不太好。”
老孟捧场道:“已经很不错了。”
我跪在餐垫前整理零食,没抬头,注意力却一刻没从大人的对话上移开。
太专注以至于贺舟跟我说了两次话,我都没听见。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
贺舟一脸无语:“我在跟狗说。”
“……”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跟狗说,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的话,他又跟自己说了什么。既然他没耐心重复,那我也懒得追问,爱说不说。
“明明是狗在跟我说话。”我嘟囔了一句,不甘落下风。
贺舟哪里是甘心被嘲讽的性格,只是没等发作,杨韵端着披萨分给我吃。
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我费劲地挤出个笑:“很好吃,谢谢。”
我的勉强不是因为食物的口感,我猜她那句“第一次烤”大概是谦虚,因为真的很好吃。我勉强的是,我很矛盾。
往往越轻易敲定的事,越容易变卦。距离我下定决定支持老孟的选择不过半小时,我便又一次想不开了。
这个结果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起初我只是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远离他们和谐融洽的大人世界,跑到隔壁的露营帐篷逗别人的小狗玩。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只活泼的小狗,但我是真的不想旁观杨阿姨站在曾经属于老妈的位置。
好不容易捱到露营结束,我只觉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得到放松,简直比熬夜刷题还要疲惫。
至少密集的学习会带来心理上的满足感,而这一下午的时光只令我感觉到了挣扎、痛苦、以及自我厌弃。
返程的路上,我在车上小憩了会儿,迷迷糊糊间似乎梦到了老妈。
老妈问给我披萨的女人是谁?
我不敢回答。
她又问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我急切地说我记得。
“我看你是不记得了!”梦里的老妈说了很多很多埋怨的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她生气的样子。
我急得满头大汗,急得欲哭无泪。
我急得惊醒时被明媚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一度要流泪。
“天是热了。看你睡觉出的这一头汗,刚刚梦见什么了?”老孟腾出只手递给我抽纸盒。
我心不在焉地攥着纸巾,低声说:“忘记了。”
回到家后,我一头扎进自己房间,直到晚上老孟做好饭才出来。
“今天可以小酌一杯,下次再喝酒就要等高考后了。等高考完,我们叫上杨阿姨和贺舟,再一起庆祝一次。”
我喜欢喝酒,白酒啤酒各种果酒,但这一小杯抿下去喉咙火辣辣的,很不适应。
我含糊地嗯了声,吃了两口菜,说:“再说吧,我如果考得不好,肯定没心情庆祝了。”
“考不好也没关系,你能健康快乐长大就够了。高考只是某个阶段学习成果的检验,代表不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放轻松考。”
我心中一暖,见多了严格苛刻的父母,便知道有老孟我是多么的幸运:“我知道,但我想考得好一点,不辜负这一年的付出。”
“我这几天跟你杨阿姨交流如何照顾好一个高三生,我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好,剩下的这几天,爸爸一定会好好用心,不给你拖后腿。”
我冲老孟露出个笑,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你不需要跟别人比。”
“谢谢小知的认可,老爸会再接再厉的。”老孟和我撞了撞酒杯,继续说,“你也不需要跟别人比,做自己就好。今天你杨阿姨还夸你开朗,讨人喜欢……”
电视机音量不高不低,我一则接一则的听着新闻联播,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杨阿姨——”
在老孟不知第多少次张口闭口杨阿姨时,我搁下筷子,终于忍无可忍道:“爸,你还记得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吗?”
怎么可以忘记呢。
明明每年都记得的。
已经离开的人便不重要了吗?
可她是我妈妈啊。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老孟的神情有些愣怔,他看了眼墙上的挂历,又去看新闻联播上的日期,一再确认,良久后,嘴角动了动,解释道:“……对不起小知,爸爸这段时间很忙,记错日子了。”
很忙。忙着约杨阿姨一起露营吗?
我鼻腔发酸,眼眶胀痛,泪水挡在眼前,模糊了我看清他的视线。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我说完这句话,用手背猛地抹了把眼睛,扭头跑出了家门。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清前面的道路,等我冷得浑身打颤,我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真的下起了雨,而我自己一直在淋雨。
我身后是漆黑空荡的,身前亦然。
有出租车的车灯穿透雨幕,溅起水花,疾驰而过。
我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目的坐上了车,又跟司机说了什么,等师傅把我送到目的地,我站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胡同巷口时,突然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挽回局面。
——我要去把杨韵和贺舟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