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名字是一个代号。
从小到大十七年,付遥被那么多人叫过名字,同学们偶尔会开玩笑叫她“付哥”,队友们都爱高声叫她“小付”;辛凉虽然是发小,但她讨厌肉麻,对她的称呼最是简单,只是“付遥”;妈妈也一向只叫她的大名。于是阴差阳错般的,“遥遥”这个昵称成了她最少听见的名字。
甚至由于听见的机会实在太少,那一声“遥遥”在耳畔响起时,她几乎是心口一颤,手指蜷缩着捏紧了瓶子,反应之大,冲了自己一脸的矿泉水。
水在余晖中淅淅沥沥地穿过指缝打湿了球场蒙着灰尘的地面,付遥慌慌张张地咽下那半口水,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罪魁祸首被她逗笑,靠半步过来,抬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嗓音揶揄:“哇,被吓到了哎。”
付遥弓着腰咳得眼眶泛红,余光里是那双干干净净的小白鞋——被她踩的印子似乎已经被擦干净了,像是从没存在过,一点痕迹也没留。
可那只抚在自己背后的手,触感真真切切——还有她边笑边说着“慢点喝”,她袖口里钻出来的淡香,以及她一声声的“遥遥”……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遥遥?
小学姐?
慢点喝呀……哎,怎么这都能吓到,小学姐,你胆子有点小哦。
对不起嘛,下次肯定不吓你啦。
女孩白皙柔软的手轻轻地抚着她,同样柔软的还有她的语气。她用柔和清冽的嗓音叫她那个极少被提及的昵称。
遥遥。
真的太……太亲密了……
耳根和颈侧都泛起薄红,心尖一颤一颤,在胸腔里震出回响。
她其实不喜欢被人叫哥,对大名也只是顺势接受,毕竟那实在算不上亲昵。
——即便只是代号,有些代号意义也不一样的。
……
地面的水渍晾得半干、颜色逐渐浅下去的时候,付遥终于能压下心里悸动,正常——不太磕巴地和冯舒羽对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找你。”冯舒羽背过双手,一下下踢着地面,抿着唇笑,“就是好几天没见,这会儿看到你了,很想跟你打个招呼。”
付遥不由自主地学着她踢了一下地面,有点紧张地垂着眼:“你,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啊……”
“你们刚开始分组比赛的时候,”冯舒羽歪头从下面去找她的视线,眸子狡黠地闪,“你们一动起来我就看到啦,我们遥遥很耀眼呀。”
又是遥遥。
付遥悄没声儿红了耳朵:“我,我今天打得不好。”
“是吗?”
“嗯。”她小声说,“球都控不牢,失误好多次,队长都说我了……不在状态,我的错。”
冯舒羽一挑眉:“你们队长,看上去挺喜欢你的呀?批评你了?”
付遥连忙摇头:“没有批评。”
皱着眉喊她专心控球,算批评吗……不算吧。井和璇有次真生气训人的时候,教练都站门口没敢打断。
不过正是因为井和璇没有批评她,她才觉得愧疚:她们队长在校队的最后一次比赛,因为她的不专心,留下了不完美的缺憾;她对她寄予继任队长的期望,她却没胆量将那杆大旗接到自己肩上。
两相叠加,结束时她几乎没敢和井和璇对视,想着至少要好好告别才和众人一样去找她交换拥抱。
“那就没事,”冯舒羽松口气,“几个失误而已,瑕不掩瑜的。”
“瑕不掩瑜,”付遥跟着念了一遍,瑜,这是夸奖,她有一点点开心,“谢、谢谢你。”
冯舒羽抬手掩唇,飞快地笑了一下:“学姐,你好客气。”
付遥咬着下唇小心地抬眼看她。她正正经经地叫她学姐,却又说她太客气……所以到底是客气还是不客气?
而且,明明她之前都是管自己叫“遥遥”的,是刚才的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吗。
付遥下意识地揪住衣角,方才的一句句一幕幕飞快划过脑海……对了!
——天气依然闷热,一滴汗珠顺着后背的凹陷缓缓流下,痒絮絮的,很快洇透了衣服——她的衣服早就被汗液洇透了,而之前她呛咳不止时,冯舒羽拍了她的后背。
对,就是这里吧。
几乎是立刻,被夸奖的那一点点开心被歉疚不安蒸得烟消云散。理智告诉她不会有人仅仅因为弄脏了手就从此厌恶对方,但是万一呢?就算只是一瞬间一点点,积累起来也会逐渐变得不可忽视。她呼出口气,尽量放松身体藏住瞬间涌起的情绪,可心里仍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几乎无法自抑。
“学姐?”
“……嗯?”付遥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对了,我、我想去洗个手,对不起……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行啊,”冯舒羽歪歪头,“你对不起什么,走吧。”
两人并肩往洗手池走。付遥当然没法告诉她那是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只好小声说:“因为……占用你的时间,麻烦你陪我来。”
冯舒羽给她逗笑了:“不麻烦。你太可爱了。”
付遥又开始觉得脸颊发烫了,赶紧低头紧走几步拧开水龙头,撩起凉水往脸上脖子上扑,水流汇集成股蜿蜒流入领口,将衣领前一小片浸成了深色。冯舒羽后她几步,不紧不慢地清洗着指缝,还有空偏头悠哉地盯着她望。
付遥抬起头,碎发湿漉漉地黏在她眼角,还在往下滴着水,睫毛鼻尖也挂了水珠。靠在旁边等她的冯舒羽瞧见她不讲究地拿衣服擦手,嘴角一弯,抽了张纸递过去:“擦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