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预备铃打响还有两分钟不到时,冯舒羽终于出了汪月的办公室大门——一个课间不到,她汇报了竞赛培训名单、校服尺码统计和节目排练状况,又请示了之前计划的无人机和糖果,虽然都逐一解决,出来时却已经快赶不上体育课集合了。
虽说迟到一两分钟不算什么大事,冯舒羽还是小跑了几步,急匆匆地往操场赶。她走路向来目不斜视,路过篮球场时,却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莫名被吸着视线望了过去。这一眼落定,她诧异地顿住了脚步。
付遥平日里一直温吞水似的,没棱没角,偶尔还会有点慢半拍——可这会儿她应该是刚和人碰完肩膀,身体拉开距离,交握的手却还彼此较着劲儿,最为夺目的是她的神情,扬着眉在笑,罕见的张扬。
那笑容落进眼里还不罢休,还要被大脑依依不舍地在视网膜上完整烙印,血流催着心脏嘭嘭直跳,只一眼,半边身子都被烫热了。
冯舒羽愣了半秒,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惊艳了一下。
随即她扫视全局,迅速推出了前因后果:看动作,应该是互相鼓劲之类,看神情却略带挑衅,有那么点宣战的意思。
冯舒羽消息灵通,哪哪儿都有她的人脉。比方说,她先前为了了解付遥,特地拾起了和自己初中某个学姐的联系——那位学姐和付遥球队的队长同班。因此她对校篮队长换届一事,略有耳闻。
……果真如此,那也怪不得这么有感染力了。
嘴角不讲道理地往上勾,冯舒羽不懂球,却几乎是难以自控地为这一幕兴奋起来——她终于被提醒了,当初付遥能上自己那个名单是因为什么。
……手足无措、任人揉搓的小可爱?
或许吧,但绝不止于此。
她闭目轻抚心口,让自己冷静了一秒,再睁眼时便神色如常了。只是心情愈发愉快起来,她心中好笑:“小可爱”大概没想过,她平时小心翼翼和别人相处,反倒不如无意识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来得更吸引人吧。
“叮铃铃铃铃铃——”
女孩那副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表情,就这么被这道铃砸了个稀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原地驻足了许久,磨蹭得预备铃都响了,表情难得僵了一下,只得低头紧走几步,对自己扯出个假笑,匆匆掩过了。
高一一班的体育课水得一如往常。学生们带了作业和试题,明目张胆地搁在旁边,体育老师也心知肚明,花十分钟不到热身结束就宣布自由活动了——之所以没彻底放弃热身,是因为毕竟还有那么几个人是真把“自由活动”当活动,趁机打打球之类。
体育老师是个五十左右头发泛白的“年轻老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面相皱巴巴又慈祥,然而个子高身姿挺,穿着运动服拿着球拍时还是显得精干敏捷,没什么老态。
目送学生们三两散去,他心态好得很,笑呵呵地背着手,打算给自己找些事儿做——比如踱回办公室喝口茶。余光瞥见班里一个挺讨喜的小姑娘,没拿作业,倚在篮球架边上看人家校队训练,这位小老头有点高兴,便将喝茶的事儿暂且放在一边,笑眯眯踱过去,弯下腰:“感兴趣呀?”
女孩子看得正专注,给他吓一跳,“啊”了一声,随后大概是觉得反应有点夸张,自己也被逗笑了:“……有点吧。”
小老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你还蛮有眼光的喔,我们学校篮球这块,是姑娘比男伢争气。”
“他们教练天天在办公室跳,跟我们说,”他小小翻了个白眼,压着嗓子模仿道,“练得什么东西!”
女孩听得笑起来,配合着压低声音,屈指掩唇:“哎,所以我在这看女生练嘛。”
小老头挥了挥手里的球拍:“下堂课想不想学一点啊,我不光会羽毛球的哦。”
作为班长,冯舒羽在心里对她一心学习的同学们道了句歉。随后,她欣然同意:“当然想了,老师您安排吧。”
也不知是那个张扬的笑,还是那较着劲儿的小臂显露出的漂亮线条,或者根本是体育运动本身自带的热血感……总之,对不起了,同学们。
可这个人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毫无愧意地想:体育课,不就是要运动嘛?
她站得累了,干脆拣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看,口罩遮了下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均带着笑。这样紧紧相随的视线怕是任谁也没法忽略,更何况付遥在舞蹈室被她盯了这么些天,已经锤炼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运球到半路,她在奔跑中似有所感。恰巧有名队友的位置得分机会更大,付遥便一扬手传球过去。球还在半空旋转,她趁机飞速扭过头,往场边看去。
——刚从球场上抽离的视线还带着锐气,遇见笑盈盈的另一束,便在交汇时无声无息地软了下来,瞬间掺了笑意。
付遥收回目光时,飞出的球恰好被队友接在手里,进攻的步伐已迈了出去。她在外围配合,将对面盯得寸步难移,没几秒,身后传来球贯入篮筐时熟悉的破风声。
哨声吹响。女孩们短暂放松,纷纷喝了句彩:“漂亮!”
得分的那位队友经过时用力晃了晃付遥的肩膀:“可以啊付遥!传球敢不看人,你吓我一跳!”
“我的错我的错,”付遥愣了一下,赧然道,“我跑神了,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什么,”女孩拍拍她,“姐们夸你呢,天秀!”
付遥的视线下意识向场外斜去——冯舒羽还坐在那儿,还撑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她。
“……也是恰巧,谢了啊。”她跟队友握手打气,“你那进球更漂亮。”
她俩这波可能是在士气上起了点作用,再加上对面几个姑娘今天状态也不是最好,这一场打完,离下课还有近一刻钟。
付遥总算逮到几分钟空闲,立刻被吸了过去,甚至没顾上喝水。
她发带被浸得湿透,撩上去的发丝垂了几绺下来,黏在太阳穴附近,她就这么汗淋淋地站在离冯舒羽一米处,几乎有种自己脑袋在往上冒热气的错觉。
“来呀。”冯舒羽眼角弯弯地朝她伸出手,“等等,让我看看……刚你手背是被划了一下吗?”
“……有吗?”付遥对此没什么印象,疑惑地乖乖抬手给她看——还真有,细细长长的一道红痕,最深的地方渗了点血出来。
冯舒羽将她四指松松拢在手里,垂眼查看,拇指指腹在红痕周围轻轻地摸了摸。
她神态很淡,却摸得很认真。付遥被那目光缚住似的,从头到脚僵得一动不敢动,甚至不敢将那只手全然搭下去。指腹落下时,她更是呆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烧着,将手往外抽了抽。
——当然,她这个动作与其说是“抽手”,倒不如说是在对方的手心里轻轻动了动手指,幅度小得仅具备象征意义,具体触感大概可以类比为睫毛挠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