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以希利亚为他的家庭感到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情绪,他和父母的联系还是在高中走到了尾声。
在以希利亚高一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无力偿还公司债务,自杀了。
父母以贷养贷,搞了很多不正规渠道的债务,甚至让以希利亚一个未成年人都深受催债公司的困扰。
好在催债公司还多少有一点未泯的良心——可能也是知道以希利亚一个未成年人,哪怕是要债要到了他头上都还不起——他们没有把事情闹大,没有把这事捅到以希利亚的学校去。
以希利亚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晚自习,知道父母自杀的事情的。
当时的老师已经上完了晚修,离开了。
教室里面只剩下了学生维持着一天最后的自习课表面上的宁静,很多学生都悉悉簌簌的,做着一些晚自习理论上不应该干的事情。
以希利亚和纪律委员扯了个借口,随便打了招呼就从教室出去了,班委也没多想,登记了一下让他自己出去就好。
他一路向上,来到了他们教学楼本来被锁住的天台。
年久失修的锁不知道被哪个学生大力出奇迹给撬开了,一直陆陆续续都有学生到天台来透气。
以希利亚之前只是知道这里,但从来没有上来过。
他今天会突发奇想地过来看看,完全是因为他的父母就是从天台一跃而下。
别误会。哪怕以希利亚爬上了天台,他也完全没有要跟着他的父母一起自杀的意思。
以希利亚甚至没有靠近天台边缘的围栏,他只是走了几步,就在中间的一个台子前面停下了。
这么多年来,以希利亚被他的父母,以他们偏执的思想教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说是精神虐待都不足为过,他是不可能对父母有什么浓烈的挽留与不舍的。
淋漓的小雨打湿了以希利亚的头发,又聚少成多地顺着鬓发滴落,最后沿着下颌,钻进他的领口,黏黏腻腻地消失在了与皮肤接触的校服布料上。
以希利亚极目远眺,看着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灯光。
他很罕见地生出了一些空荡荡的茫然来。
失去了父母的他,好像失去了从前的他需要苦苦挣脱的束缚。可是在束缚挣脱之后,在他的世界里面,好像还是没有找到自由。
我应该做些什么?在我的未来,我又能做些什么?
以希利亚坐在下着雨的天台上沉思。
“以希利亚?”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把以希利亚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闻冬忍捧着一盒盖得很端正的泡面,在天台的小门后面困惑地看向他。
“你也在这里啊?我泡了泡面,你要过来一起吗?”
以希利亚的意识好像还飘在天上,他几乎没有听清这个不熟悉的同桌跟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闻冬忍也没多说什么,他把泡面放在一边,然后在一个能遮雨的小屋檐下面蹲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以希利亚搭话。
“你在做什么呀?淋雨吗?为什么会想在这个时候上来?”
以希利亚再次摇了摇头。
在晦暗的雨幕中,他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同桌的面容。
“我的亲生父母去世了。”以希利亚说。
闻冬忍猛地站了起来。
以希利亚其实本来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想法的,只是闻冬忍出现得太过凑巧,甚至还硬要找他搭话,于是他便忍不住想找一个人倾诉。
“欠债,自杀。”以希利亚平静地补充道。
“那你怎么办?”闻冬忍脱外套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以希利亚的方向。
“这个倒不用担心。我有一个女性亲戚负责接受我,按照法律规定,她会抚养我直到成年。”
以希利亚继续说了下去。
“她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公司的债务也已经帮我解决了,到时候等我社会独立了,把钱还给她就好。”
“天啊以希利亚……我完全不知道……”
闻冬忍的话语里面流露出一种很奇妙的,以希利亚几乎不能理解的浓烈感情。
也许是淋了一会的雨,导致他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以希利亚调动着他湿漉漉的思维,困惑地想。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也并没有要求你来理解我的情绪。
闻冬忍却已经扑了过来,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的体温很高,刚刚脱下了外套的胸膛甚至还是温热的。闻冬忍紧紧地抱住了以希利亚,一颗或许是眼泪,或许是雨水的大滴的水珠,就这样落在了以希利亚已经湿透的肩头。
那天晚上,闻冬忍抱着以希利亚说了很多话,但以希利亚全部都记不清了。
他其实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毕竟他所面对的困难也都没有多么地不可战胜。他以为自己原本可以像之前一样,同并不完美的生活和解,再平静地接受自己充满变故的人生。
闻冬忍把以希利亚从雨里拽回来,又强行把泡面塞给他,他在天台上一直陪着以希利亚,直到打了下课铃。他甚至把以希利亚送回了宿舍,等看到以希利亚在宿舍的窗户前面冲他挥手,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
闻冬忍是在安慰他吗?以希利亚并不太清楚,但这件事确确实实成为了他和闻冬忍联系的开端。
以希利亚开始真正走出自己的世界,以他为锚点,尝试着接触外界的一切。
所以,他真的非常感谢在那个下着雨的天台上,闻冬忍给予他的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