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陆远川的声音擦着她耳畔落下。
他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叠票据,最上头那张缝纫机票还带着军人服务社的钢印。
苏晚这才恍然,方才他离开,不只去跟战友借票据,还去后勤处领回了这些年因伤昏迷欠发的津贴。
虽然扣除了部分抚恤金,但积攒下来的数目还是依然可观。
她望着他军装口袋里露出的医院出院证明,心口像被温水漫过般发烫。
这个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男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全部家底都交到她手里。
“确实需要……”她指尖轻抚过缝纫机台面,眼前闪过孩子们磨破的袖口、开线的裤脚,“以后给孩子们做衣裳就方便了。”
陆远川只说了三个字:“听你的。”
售货员立刻热情地掀开防尘罩:“这可是上个月才到的稀罕货!全军区就这一台了!”
她骄傲地拍着铸铁机身,“您看这做工,传给孙子辈都用不坏!”
陆远川已经将钱票整齐地码在柜台上,“要了。”
陆远川那声“要了”落下的瞬间,整个供销社突然安静了几秒。
围观的人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军装笔挺的军官正仔细数着钱票,他身旁的妻子温柔地抚摸着缝纫机面板,三个孩子像小鸟似的围着这台“会做衣服的神奇机器”打转。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这一家人身上,比墙上贴的任何一张宣传画都更鲜活。
“咔嗒”一声,售货员给缝纫机扎上红绸带时,二娃突然蹦起来:“娘!它明天就能变出新衣裳吗?”
苏晚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余光瞥见柜台外围观的军属们——有人绞紧了手中的粮票,有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打补丁的衣角。
“听说花了一整年的津贴呢……”细碎的议论声从人群中漏出来,像春风里飘散的柳絮。
走到供销社门口,陆远川望着地上堆成小山的物件——乌黑发亮的缝纫机、锃亮的煤炉、捆扎整齐的锅碗瓢盆,还有装着五花肉、大筒骨和青菜萝卜的网兜。
今天就要自己开火了,苏晚特意挑了新鲜的肉菜,还有一条大筒骨,准备中午好好做一顿,庆祝一番。
他转身时军装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同志,借个推车。”
“好的,稍等!”
售货员小跑着推来铁皮小推车,车轮碾过水泥地发出欢快的咯吱声。
陆远川蹲下身时,军装后背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先把缝纫机稳稳放在底层,煤炉架在上头像个黑塔,周围严丝合缝地卡着锅碗瓢盆,最后那个装满肉菜的网兜在车把手上晃晃悠悠,活像挂了个丰收的铃铛。
苏晚拎着装满油盐酱醋的布兜和解放鞋。
“我来推!”大娃挺起胸膛,手举得老高。
陆睿已经默默站到推车一侧,小手稳稳扶住缝纫机边角:“我固定。”
二娃急得直蹦跶,一把抓住推车栏杆:“安安坐这儿!”
他学着哥哥们的样子,小脸绷得紧紧的,“我推得动!”
苏晚弯腰把咯咯笑的安安放进推车空档。
小姑娘陷在一堆柔软的布料里,小红鞋在空中欢快地晃荡,辫子上的红头绳像两只蝴蝶扑闪扑闪。
陆远川宽厚的手掌覆在推车把手上,恰好包住大娃的小手。
一家六口的影子在阳光下融成一团,推车吱呀吱呀地碾过砂石路,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辙痕。
供销社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那辆吱呀作响的小推车上。
几个军属不自觉地掰着手指头算——光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就得一百二十块,更别说那些摞得老高的细瓷碗、亮锃锃的钢精锅,还有网兜里支棱出来的肥五花肉。
“我们那会儿……”其中一个军属攥着洗得发白的布票,嗓子眼发紧,“连买块肥皂都要精打细算。”
刚随军的小媳妇们盯着推车里那堆崭新的布料,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她们来时带的嫁妆,不过是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裳。
“到底是首长家……”不知是谁的叹息飘在供销社里,像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旧木柜台上。
那些攥着几张薄票的手,那些袖口磨出毛边的衣裳,都在悄悄说着:这年头谁家不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像陆家这样置办家当的,整个军区也找不出几户。
几个年轻媳妇低头绞着衣角——自家男人要是有陆团长一半能耐,也不至于连块像样的布料都舍不得扯。
墙上的模范标兵光荣榜被风吹得哗啦响,陆远川的照片正好在最上头,阳光下那枚二等功奖章亮得晃眼。
那些攥着几张薄票的手,那些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这年月,精打细算才是常态,像陆家这样的大手笔,终究是少数人。
谁让自家的男人没有陆远川那么能干,那么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