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的指尖在剑格上停顿:"有人针对朱砂。"
"不错。"苏璃展开笺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退货商号的名称,"更奇怪的是,这些商号多半与崔氏有生意往来。"她忽然倾身向前,发梢扫过楚陌的手背,"将军方才可看见庵里那个穿靛蓝衣裳的人?"
马车猛地颠簸。楚陌扶住苏璃手肘的瞬间,她感觉到他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松木车厢在雨水中膨胀的气息里,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这才发现楚陌左臂铠甲下渗出暗色痕迹。
"你受伤了。"苏璃去解他臂甲的动作比思绪更快。楚陌后撤半尺,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发出闷响。两人僵持间,马车已停在染坊门前。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将积水染成血泊般的红色。
染坊后院飘来炖肉的香气。苏璃翻出药箱时,听见女工们惊讶的议论——楚陌的亲兵正将十几筐新鲜炭火堆在檐下,漆黑的精炭上还带着军械所的烙印。
"军中炭火耐烧。"楚陌任由她剪开染血的里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苏璃的指尖在他伤口边缘轻轻按压,箭簇造成的撕裂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她注意到伤口周围有几道旧伤疤排列成奇特的星芒状,与现代她在军事博物馆见过的箭伤模型完全不同。
"七日不能沾水。"苏璃用蒸煮过的细麻布包扎伤口,突然发现他锁骨下方有道寸许长的疤痕,形状酷似妙音娘子肩上的巫蛊图案。她手指一颤,银剪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陌系衣带的动作顿了顿:"三年前在陇西剿匪时中的毒箭。"他眼中闪过一丝苏璃读不懂的情绪,"箭头上刻着类似的纹样。"
夜色如墨般漫过窗棂。苏璃在灯下展开《织经》残页,羊皮纸上褪色的图案与今日所见几乎一致,只是旁边多出几行小字:"天宝三载,西凉巫女以血咒布,触者癫狂......"残页边缘有焦痕,后半段记载已不可考。
"东家,试验成了!"韩九撞开门,手里举着的布条在灯下泛着金属光泽。老人兴奋得胡子都在颤抖,"按您说的法子蒸煮过,朱砂果然不再脱色!"布条上密密麻麻写满数据,是苏璃用现代化学知识改良的固色工艺。
苏璃蘸着茶水在桌上勾画:"明日开始,所有红布用新工艺重染。再找几个伶俐的姑娘,教她们唱我新编的《镇宅歌》。"她的炭笔在"妙音庵"三字上重重画圈,"顺便查查庵里姑子们的来历。"
三更梆子响过时,苏璃推开库房小门。月光透过高窗落在红布上,像给它们镀了层水银。她突然想起楚陌临走时说的话:"三日后我来取冬衣。"铁甲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却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晨雾未散,染坊门前已排起长队。十几个梳双髻的小姑娘挎着竹篮,篮里红布折成如意状,系着苏璃连夜刻制的桃木平安符。女童们清亮的嗓音穿透晨雾:"朱砂镇宅,百无禁忌——"
"这位娘子,买块镇宅布吧?"春杏拦住个挎菜篮的妇人,"东家说了,头三天买的送驱邪药囊。"她掀开红布一角,露出里面金线绣的符咒——实则是苏璃用化学方程式改编的平安咒。
茶楼上的崔氏掌柜气得摔了茶杯。他没想到苏璃竟将"红布招灾"的谣言反转成"朱砂镇宅"的吉兆,更没想到那些市井孩童传唱的歌谣里,暗藏着破解巫蛊之术的法子。当看见楚陌的亲兵在染坊前排起长队领取"辟邪护身符"时,他袖中的密信已被冷汗浸透。
午后的阳光将染缸照得如同熔金。苏璃看着新染的红布在风中翻飞,忽然察觉墙头人影一闪。楚陌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铁面具卸了挂在腰间,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手中握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皮上褪色的巫蛊图案正滴着水——显然刚从某处暗格取出。
"将军可有兴趣入股?"苏璃仰头笑道,"新出的将军符系列,保证比妙音庵的签文灵验。"她抛去一块红布,楚陌凌空接住,发现布角绣着枚小小的箭矢纹样,与他锁骨下的疤痕形状相仿。
风掠过染坊庭院,将一缸朱砂水吹起细密的涟漪。楚陌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只有那块红布还挂在树梢,像一面小小的旗帜。苏璃转身时,看见韩九正对着光观察什么——老人手中那枚从妙音庵带回的铜钱,边缘隐约可见"天宝通宝"四个模糊的字。
暮色渐浓时,染坊库房的暗门轻轻响了一声。苏璃吹灭油灯,听着窗外渐近的脚步声——那绝不是楚陌的铁靴,也不是女工们的布鞋,而是某种皮质短靴踩在青苔上的细微响动。她的手按在案几下方,那里藏着把淬过朱砂的银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