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他在昏昏沉沉时做了许多梦,梦里有许多不同的人在对他说话,还有人在哭。他的头疼极了,大脑一片混沌,直至醒来后仍觉得耳边乱糟糟的。
沈徽睁眼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正置身一间竹屋之中。
屋内陈设简洁,却显雅致,除却他躺着的竹榻之外,只放了一张竹案、两把竹椅,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
沈徽偏过头去,从他躺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
淡白色的月光朦朦胧胧地从撑开一半的窗子外照进来,刚好落在他枕边。檐角下挂着一排铜铃,夜风一吹轻轻晃动,将那些梦魇里的喧闹驱散了个干净。
沈徽躺了一会儿,只觉四肢发沉,浑身像绑了沙袋一样难受。他试探着坐起身,打算舒展一下筋骨,谁知刚一动,背上中箭的地方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刚醒就急着起身,看来那支箭扎得还不够深。”
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沈徽下意识戒备,手按上藏在袖中那只断箭,厉声问:“谁?”
“谁?”那人轻哼一声,“还能有谁?你的救命恩人。”
沈徽回头望去,刚好见到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子掀帘而入。
男子肤色白净若雪,五官俊美细腻,有琼姿玉貌之色。他的瞳色偏深,眼神如寒潭般幽微,却又带着不谙世事的清澈,一双远黛似的眉目流露出几分冷淡疏离。他身形清瘦却不显孱弱,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件青色外袍,莹白修长的手指间还捻着本摊开的书。
此人样貌气质皆是世间罕有,整个人只是站在那,便有如春霁霜雪初融,让人眼前一亮。
沈徽只是看了一眼,便觉身上的疼痛都减弱了几分。
空气因为男子的到来变得好闻起来,沈徽回忆起昏迷前闻到的那股檀木香味,再次确认道:“是你救了我?”
男子径直走到竹案前坐下,反问他:“此处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方才起身时沈徽已经观察感受过四周,确认这间竹林附近不会再有其他人。
“多谢先生相救。”沈徽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谢忱。”
谢,忱。
沈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眼前之人虽救了他性命,但沈徽身份特殊,随时面临杀身之祸,无论是为了自己,亦或是为了谢忱的安全,眼下都不宜以真实身份相告。
沈徽思忖片刻,说:“原来是谢先生。在下姓沈,单名一个宴字,今日若非谢先生相救,恐怕我早已命丧于此,先生救命之恩,沈宴铭记于心。”
闻言,男子眼尾淡淡扫他一眼,扬声道:“我听闻人们通常会将对自己有恩之人称作‘恩公’,你既如此感激,不如就称我一声谢恩公吧。”
沈徽一愣。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要求别人喊他恩公。
起初紧绷的戒备松下来几分,沈徽斟酌着道:“先生样貌清雅俊逸,行事又颇为随性不羁,恐怕听不惯在下‘恩公’‘恩公’地叫,是以在下认为,还是唤阁下谢先生较为妥当。”
谢忱挑了挑眉,并未对他的话有何异议,认下了这个称呼。
沈徽又问:“不知此处可是先生的家?”
谢忱微微蹙起眉,似乎对他问的这个问题很是不快,他道:“沈公子的伤不在头部,怎么竟问起傻话来?这里自然是我家。”
尽管早已猜到答案,沈徽心中仍不免生出几分疑惑来。
看这周围的环境,他此时应当还身处墨春山上。可若是山上有这么一间竹屋,那些追杀他的黑衣人又怎会发现不了?若是那些黑衣人发现了,以谢忱这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又岂能安然无恙?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谢忱主动道:“沈公子可是想问那伙追杀你的黑衣人如今在哪?”
“不错。”沈徽颔首,“谢先生莫非……已经见过了?”
“嗯,见过了。”谢忱曲起一只手撑住头,另一只手轻扣着桌面,“那些人在山上吵吵闹闹喊打喊杀的,扰人得很,我不喜欢,所以全部料理干净了。”
“料理干净?”沈徽不可置信,“先生的意思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对啊。”谢忱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聊吃饭喝水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的目光越过沈徽,落在他背上的伤口上,“你的伤是那些人造成的吧?现在他们死了,身首异处,你难道不该觉得开心痛快?”
沈徽不是一个随便心生怜悯的人,更何况是对一群要取他性命的人。他心中只觉得疑惑,谢忱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略懂医术的文弱书生,连他尚且无法做到,谢忱又是如何能将那群精心训练过的杀手全部杀光的?
此人行事诡秘莫测,正邪难辨,会因为一句话救下素不相识的自己,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倒真是一个令人好奇的人。
沈徽心念流转间,嘴上已半真半假道:“看不出先生竟有如此好的功夫,当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