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那个小胖身影接过李丽质递过来的茶盏就噔噔噔向他跑来。
小家伙一抽一抽的,脸庞上都是泪水,怯生生地将水递到李承乾跟前:“阿兄你喝。”
李承乾接过水:“十二呢?”
李泰歪头想了想,一双黑眸小狗似的随着李承乾的动作而转动:“我先前只念着阿兄倒是没在意十二……”
李丽质无语,坐在李承乾身旁,小大人一个:“被阿耶叫走了,听说是要问他什么事情。”
精致的和洋娃娃无异,李承乾挲忍耐住想要上手揉一把的冲动。
看来他应该是刚刚回宫没多久。
李承乾在心中下了判断,顾十二被叫走估摸就是被李世民问一下接种牛痘的具体感受。
既然顾十二没什么事,李承乾的心思又落到了眼前的李泰和李丽质身上。
李承乾在去太安村前跟李世民商量对外以养病为由谢客,如今听这话里的意思,他们恐怕是不知道具体真相的。
李承乾想了想:“这两个月来宫中可有什么风声?”
“阿兄,你变得冷淡了。”
李泰小声哼哼着,脱去鞋子直接爬上了李承乾的床榻往他身边拱。
李承乾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了李泰想要攀上他胳膊的手:“你先下去。”
李泰没理他,反而异常委屈:“阿兄以前来我府里都是这样陪我睡觉的,听说就是因为阿兄上回来看我出了意外,阿兄是不是心里还在怪我?”
李丽质叹气给粘人的李泰腾位置,看着眼前二人打闹颇有种长姐般的无奈。
李承乾努力控制自己扭曲的表情。
李承乾,原主,你这是养弟弟还是养儿子啊?!
实在难以理解,就冲这俩人儿时的亲密,未来是怎么落到史书上反目的结局的?
他果然是穿了个平行大唐吧!
“没有,阿兄真的没有怪你。”
李泰年纪小也好忽悠,听着李承乾这话当即又笑起来。
李丽质打断李泰的乐呵,想到什么皱着眉语气不满:“这两月大兄养病,有碎嘴的人说大兄这场病之所以养了两个月,是因为阿耶。”
李承乾:?
他怎么不知道李世民还有这本事。
“六月四日宫中出了大事,阿耶又亲自披甲上阵,有好些人说大兄这病是被阿耶活生生吓出来的。”
李承乾:??
可止小儿夜啼的黑脸叔叔秦王是吧。
“说什么是阿耶杀戮太过的报应,还有些人觉得大兄的性子太过柔弱实在不像阿耶的孩子。”
李承乾:???
不是跟李世民这个天降猛男相比谁来都柔弱好嘛!
李丽质说着握上李承乾偏冷的手,放在掌心呼着暖气:“大兄,你可千万别听那群老头子瞎说与阿耶生了嫌隙,一个个只会拿阿翁做筏子。”
李承乾心里暖暖,有个妹妹的感觉真是不一样。
李泰闻言哼哼:“谁说不是呢,我只是想多见见阿耶,可阿翁说什么我是三叔的儿子,说我已经过继了,不是阿耶的儿子,我最讨厌阿翁了。”
“阿兄别听阿翁的旧党瞎说。”
是了,如今李泰名义上还是李玄霸的儿子,不怪李泰不喜欢李渊。
想到这,李承乾的不自然略略淡了些,想着李泰从小远离父母,联想到自己身上,心软不少:“没事,我才不会那么蠢中了敌人的挑拨离间。”
李丽质将李承乾的双手塞进被窝:“还有一事,先前我偷偷听了一耳,太医对阿耶说大兄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说是什么思虑过重太过劳累才昏迷不醒的,没有什么大碍。”
说到这李泰好奇插嘴:“前两个月阿耶阿娘都不允许我们来看阿兄,说怕扰了阿兄养病。”
“所以阿兄在想什么,怎么会生病了两个月?”
李承乾感受着酸麻的四肢和心尖隐隐的疼痛,很是怀疑那个太医的医术。
已经晕倒两次了,他可是觉得他这身子虚得不得了,但李丽质又没有骗他的理由。莫不真是穿越后遗症。
“阿兄?”
李承乾回神,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这两个月都在外头,所以他只是目光悠远语气沧桑:“天下苍生。”
李泰:?
李丽质:?
李承乾:“我在忧虑天下,如今江山初定尚且残破,你我身为锦衣玉食的皇家人怎可挥霍无度?”
“阿耶之名,万万不可毁在你我之手。”
李泰:“啊?”
李丽质:……
李泰看着李承乾,莫名的羞愧和敬佩涌上心头,他捏捏自己软乎乎的小肚子,红了眼眶:“我明白了,阿兄大义,是我狭隘了。”
李承乾:啥?
李丽质:哈?
李泰说着说着忽然语气坚定,像是下了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一般,声音颇为心痛:“我以后不会再吃那么多了。”
李承乾:……
李丽质:……敢情是在心痛这个。
“不仅如此,后日我也不会躲懒了,跟阿兄一样卯时初而起认真读书。”
李承乾:嗯……嗯?!
几点?
卯时初,这不是五点吗?!
李承乾一口气卡在喉咙间:“后日?”
李泰点点头:“是啊,后日。”
李丽质奇怪李承乾的反应:“大兄从小就聪慧最喜读书,如今已经落下了两个月的课程,太医也说阿兄身子无碍,阿耶说了一应功课就从后日起上。”
李承乾深吸口气:“学什么?”
李泰不解:“《诗》《礼》,总归就是这些东西。”
“具体的安排是什么?”
李泰摸上李承乾的额头:“没发热啊,难不成是阿兄病了两个月病糊涂了?”
“寅时而起复习课业,而后是孔颖达与阿兄评说古事,午后是练五张大字,练完字就是陆德明向阿兄讲解经文子集,最后是每日一份治国策略。”
李承乾两眼一黑,就他这身体,一天学完后想干些别的事情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行绝对不行。
更重要的是这排得也太满了吧,他还没做好准备重回高三啊。
李承乾思绪流转,李丽质看着太精明不好骗。
至于李泰,李承乾扶额,总感觉是原主“溺爱”太过,这看着比史书上的“憨”。
啧,李承乾忽而咳嗽几声:“天色不早了,小妹你先回吧。至于小弟躺着陪我会吧。”
李丽质叹气:“我就知道你俩又要睡一起,那我就先走了,大兄好好休息。”
李泰笑吟吟冲李丽质挥手,等看不到人时突然感觉一双手按上他的肩膀。
“你信不信阿兄?”
李泰茫然回首:“信,怎么了?”
李承乾脑子飞速转着,他必须得做出成果才能有资本与李世民谈判。
这跟牛痘不一样,牛痘他能借孙思邈的名头,那曲辕犁呢?
没真的有成果之前,要叫李世民如何相信一个八岁小儿的妄言?
更不用说棉花占城稻了。
他要以曲辕犁为敲门砖,敲开那一丝可能。
李承乾眯眸,轻轻对李泰耳语几句。
***
武德九年八月十六,养了两个月病的李承乾终于转好已无大碍,开门迎客,只不知何故伤到了嗓子,太医言最好不要见风。
武德九年八月十七,东宫,崇文殿。
李泰神经紧绷地坐于帐帘之后,隔着朦胧的帘子,他的身前是滔滔不绝讲着前隋旧事的孔颖达。
同日,东宫,显德殿。
年轻的新皇李世民放下关于突厥南下的战报,微微后仰身子闭目养神:“突厥南下,按着时间至多三四日抵达武功。”
从武功出发,快马一日便可兵临长安。
房玄龄皱眉:“陛下将将登基,这么快的速度……”
李世民嗤笑:“罗艺张瑾呗,放任突厥南下,还真是没出乎我意料。”
“外患未绝,可笑裴寂还打算拿疫病说事搅乱人心,他可还记得那太安村的情况分明是他先同上皇联手隐瞒我这个尚书令的!”
“偏偏那时我自己处境也是危急以致没有及时察觉,现在想来实在羞愧。”
分明不是他的错,可他却一如既往地将所有责任担在肩上。
“争权夺利不顾国家百姓,他倒是和我那好上皇一个脾性。”
房玄龄点头:“只是裴寂是上皇最亲密的旧人,如今上皇余党多依附裴寂。为朝堂稳定,不好现在废之。”
李世民轻笑:“我当然知晓这些,不过辛苦裴寂今早那一出做戏了,也多亏承乾献策孙思邈协助,牛痘之名已然传扬泾阳,就等着慢慢推进了。”
“杀兄逼父天罚之,惶惶疫病起。”
李世民漫不经心敲敲桌面,说起这段时日李渊旧党的碎语来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泽被苍生庇佑百姓,才是一个帝王应当所为的。
他本就无惧无愧。
“济世安民天受之,悠悠牛痘安。”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虽也不妨碍,不过承乾倒是意外助了我一把。”
李世民起身,他的语调慢条斯理,满是面对猎物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带着掌控一切的凌厉锋芒,一瞬的气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般自信那般自负,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上皇余党恶意的看戏,仿佛他接手的不是百年乱世重归一统的烂摊子。
李世民慢悠悠负手朝殿外走去,语气慵懒:“等到之后我亲自出面退敌突厥,我看这些家伙还怎么掀起风浪。”
真是年轻气盛,房玄龄勾唇。
不过这样的李世民才是那个在武德年间带领他们百战百胜的天策上将啊。
“说起承乾,这刚醒又伤到嗓子,玄龄,这些政务你先看着,我去崇文殿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