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透过走廊上的窗子,能看见外面有几株美人蕉,像被晒红了脸似的,蔫蔫地垂着头。
“说说吧,怎么回事?”程医生直奔主题。
“就我一朋友,中暑了,送过来挂水。”
“朋友?哪门子朋友?不是同学,也不是你们单位的人?”
“您是太平洋警察啊?我这么大一人,还不能交朋结友了?”
“老何跟我说了,他不止是中暑和低血糖,还服用过一些泻药。”
“不是!何老他怎么回事?!不能因为我是您儿子,他就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吧?医生看诊还能隐瞒病情的?!”
程医生没做声,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他。
被亲爹凝视的滋味太不爽了,程斯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诊的情形,想起闻子川在洗手间不肯出来:“真给我急糊涂了,不是何老,是他没跟我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程医生双手揣进上衣兜里,“好,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必须再叮嘱你一次,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病痛之上,哪怕他是自愿的。”
程斯宙终于知道他爸为什么摆出一副阎王脸,原来他把“服用泻药”当成了同性之间的清场前戏,而自己不知情,他就又怀疑是闻子川自愿的。
比起王女士还幻想着他能够慢慢接受女性,程医生则是罕见的“绝后派”。他拿了一辈子的手术刀,是患者交口称赞的外科圣手,当知道儿子是同性恋时,他就考虑过,与其放任程斯宙滥情滥交走向绝路,倒不如让他早早掐断念头,孤寡一生也是清白一生,还能保住老程家的脸面。
“爸,我也必须告诉您,”程斯宙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严肃的神情,“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您怀疑我没有关系,但您不能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就怀疑他,这不礼貌,也不公平!”
“我说过没有?我不是怀疑,而是叮嘱。”程雪呈面不改色,“你对人用的心思可不少,现在撇清干系,无非是想瞒着我和你妈妈,怕我们反对。”
“我从小到大有什么是瞒着你们的!爸,我成年了,有自己的分寸,您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我的想法之上?您甚至都没有问过我,就三言两语下了那种论断,您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他?!”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闻子川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然而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清他们吵了些什么。
“我侮辱你们?我是关心你们!年纪轻轻总爱玩些不同寻常的,对生命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亲人之间打着关心的旗号求全责备的事还少吗?程斯宙忽然有些泄气,再争辩下去,难道要他跟亲爹探讨怎么搞男人才是合法合理的吗?
“我跟您发誓,行吗?我和他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程斯宙看着他爸,直看得眼眶发热,“我会把泻药的事弄清楚,毕竟做您的儿子,第一条原则就是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这个词,是程斯宙向家里出柜的时候,他爸亲口对他说的。
程医生作为医务工作者,太了解如艾滋一类的病症在同性恋人群体之间的发病率和传染率。也正因如此,他要求程斯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肆意妄为,他必须对自己的健康和未来负责任。
“记得就好。既然是朋友,就要真诚待人,不准胡来。”
程雪呈走了,程斯宙回到病房,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坐在床尾巴上的身影是一座沉默的小山丘。
“跟你爸吵架了?”闻子川的声音轻飘如绒羽,“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是他太霸道。”程斯宙垂着头。
“抱歉啊,让你爸爸误会了。你看,我也没什么事了,你不用一直陪我,回家去吧。”
周以唐说过,闻老师很温柔,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温柔。
他如果不这么温柔地说话,或许程斯宙转悠几圈,发现医生和护士能把他照顾得很好,自己也就知趣地告辞走人了。
但这话被他温柔款款地说出来,似有一万分的委曲求全,莫名让程斯宙觉得,自己要是扭头走了,就像对着小皇子选B不选C一样。
“才好了一点就过河拆桥,赶我走啊?”他装模作样。
“好像每次遇见你,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闻子川下意识地躲了躲程斯宙投来的目光,“拖累你太多,我很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