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燎只着里衣,用指尖攥住嫁衣的束带猛地扯开,那绸缎撕裂声惊得窗外老树上的灰雀连忙振翅逃走。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这艳如血海的嫁衣竟用缭绫纱织就,上身扫过过胸腹旧伤时,恍若毒蛛吐丝缠上心脉。
而此刻沈燎的身后,晏清正赤足点过窗幔,发间银铃被咒诀凝成哑声。
灵鉴瞧见了她,突然从檀木桌上窜到沈燎眼前,简面幻化成哭丧棒:“沈大人你这般表情,倒像被抢了骨头的看门犬!”
沈燎:“……本座迟早把你丢去后院当柴烧。”
锁魂链伺机而动,直直窜出直取灵鉴命门,哪知被它一个扭曲灵活窜开。
而晏清正捻着手中沈燎的“神罚”玉佩探查无果,她甚至翻遍了外袍和铠甲也并未找到那日云隐村被捡走的银针和写了招魂符的枯叶。
她眉心一蹙,抬眸正见沈燎正将发冠置于妆台,而玄铁冠身正映出她蹑手蹑脚逼近的身影——
灵鉴大惊,篆文立即拼出个捂嘴偷笑的小人晃到发冠前:
“要不本鉴给您画个新娘妆呗?保管比那洞神还更像索命鬼!”
沈燎瞥他一眼,正欲开口之际倏尔凤眸一滞,他分明意识到这玉简的反常:
明明是见他一眼都要窜回晏清识海的怂货,今夜只是送个嫁衣,何故敢如此嚣张?
只见那沈燎猛然旋身,银发如瀑般飘散,锁魂链游龙一般缠上了他的一只手臂,晏清正打开发冠暗格的手指突然顿住——沈燎的另一只手,正攥着晏清的手腕。
“咔。”
晏清一手摁下发冠暗格弹开的刹那,她另一只手中的银丝已缠上两根银针和枯叶,而银丝触碰到枯叶的瞬间就被她凝出的冰焰点燃。
沈燎见状立刻施法去挡,晏清哪肯给他机会,扬手拦住沈燎同时枯叶已经化作飞灰。
沈燎猛地攥住她手腕狠狠一拽,玄铁链刃瞬间配合擦着她耳廓钉入梁柱,削落的青丝被灵鉴捧住:
“殿下秃了!本鉴这就写《秃头天女大战银毛狼狗》的画本!”
“殿下莫非以为本座的发冠是妆奁?”沈燎起身逼近,胸膛随呼吸起伏如险峰:
“难道当真是臣的姿色深得天女殿下心意,居然连贴身之物都值得您如此这般惦记?”
晏清左手召回腰间子钺,旋即踏上身后的楠木桌,足跟狠狠抵住他抓着她的腕骨的手,梨涡盛着窗缝漏下的月光:“神罚使的束发冠……”
“可比隐娘的新娘妆更合本殿的心。”
沈燎吃痛咬牙放手,锁魂链直取晏清袖间银丝,却被她左手的子钺格挡,链刃和钺刃在两人之间溅开金色的火花:
“殿下当真以为能算计臣两次?”
闻言她忽然抬膝顶向他丹田,趁他后仰时旋身狠狠用力,银丝瞬间抽出了银针。
晏清足点桌子借势翻上房梁,翻开的掌心躺着那日云隐村落下的两根银针——却在在锁魂链飞上房梁的一刹那彻底化为齑粉。
“可惜本殿又算计成功了,”晏清随手把沈燎的发冠丢在了檀木桌上,旋即翻窗越入夜色,“神罚使大人还是先担心担心,一会如何面对你的洞神夫君吧。”
沈燎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上挑的眼尾宛如一把带着极寒的利刃:
“好的很。”
晏清此人,实在狡诈难缠。
自从沈燎意识到这点以后,恍然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她骗了:这天女和天道的关系分明一般,甚至可能比他想得还要恶劣,可他却被晏清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唬过,几乎信以为真她真她就是天道的“乖女儿”。
沈燎只恨自己昨日玉阶之上,怎么就信了她信誓旦旦的鬼话。
原来就连让他上轿,都是她销毁证据的借口。
真是好一手步步为营。
*
待沈燎身着一袭缭绫纱嫁衣被月色浸透出血色的暗芒,花轿已经在茶楼后面等候多时。
“新娘上轿——”那灵鉴拖尖了嗓音拉出个戏腔,贱嗖嗖的在空中化作了一块飞舞的红喜帕。
晏清假扮的喜婆笑着给他掀开轿帘,沈燎低头弯腰,总算是坐了进去。
“起轿——”飘舞的红喜帕承担了喜娘的职务,它在空中飘得不亦乐乎:“抬得稳当点儿,千万别不要弄花了我们新娘的妆!”
“大半夜的本殿上哪找轿夫,”晏清走在轿帘边,沈燎掀开盖头的一角看见月光透过她在帘子外落下的剪影,挽起的头发像个花苞,“柴房的柴变的。”
沈燎:“……”
那四根“柴”在夜色里卖力地走着。灵鉴突然大喝一声:“莫要掀盖头啊娘子!”随即窜进了轿里。
沈燎没有理他,灵鉴像得到默许一般得寸进尺地爬上他膝头。从它的角度恰能看见沈燎的下颚和紧抿的薄唇。它的玉简简面随即幻化出铜镜虚影照着沈燎:
“沈大人这朱砂唇色,简直是让合欢阁花魁都望尘莫及!”
镜中映出他银发高绾的髻,发冠上的吊坠正随着轿身摇晃。
“……”沈燎忍无可忍扯断一缕缠在颈间的珍珠璎珞,珠串坠地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晏清。
“神罚使大人,”她声音压低,“倘若洞神嫌你,不劫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