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冬时节,朔风凛凛。
在姜泠的记忆中,上景的冬日似乎比大俞要更凄寒些。但日子长久,从前在大俞的日子也只剩朦胧轮廓,说不准是否只是她的臆测。
从马车幔帐被寒风撩起的缝隙看去,那漫天黄沙,却忽而让她有些恍惚。
今日这番景象,倒像是她五岁那年,第一回踏足上景的模样。
也同今日这般,树木稀疏,山黄草枯,黄沙迷眼瞧不见前路。
不同的是今日她所乘马车前后簇拥着大俞将士,更有她父皇亲封的殿元大将军坐镇列队,神鬼莫侵。
而十二年前,她却是孤身一人带着寥寥十几个兵卒。
“公主在想什么?”
比这冬日还冷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抬眼看着打马跟在马车旁的裴敛,她止住眼眶中的温热,随口敷衍:“我在想,待回了宫中定是锦衣玉食,好不乐哉。”
“锦衣玉食?”
裴敛一手拽着缰绳,一手耍着马鞭,视线转向东侧山道旁。
“公主瞧瞧那是什么?”
她顺着裴敛的视线看去,可黄沙实在碍眼,迫她一手在额前搭桥,微眯双眼,才瞧见了道旁跪着的几人。
老者衣衫褴褛,怀搂婴孩,如此寒冬竟还穿着草屩。二人身前跪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朝着行进队伍的方向不住磕头,嘴巴张张合合似在说着些什么。
但马蹄声声,她听不清,只瞧见了那男子面色凄苦,不时抬手拭泪。
“裴督军想说什么?”她收敛了笑,圆着眸子看向裴敛。
裴敛闻言未答,只以手作哨唤来寒鸦,而后低语几句,就见寒鸦朝着路边那几人而去。
寒鸦掏出碎银几两施舍男子,男子感恩戴德,涕泗横流。
“臣想说,公主金尊玉贵惯了,自是没体会过人间疾苦。但乱世之中,宫墙内的浮华,却是森森白骨堆砌而成。公主在享受锦衣玉食时,该记得这些。”
“我为何要记得?”
姜泠嗤笑一声,消散的笑意又显露出来,满脸无辜道:“裴督军善心侠胆,是高亮之人。但我鼠目寸光,浑身小家子气,若是故作仁义,更是不伦不类。所以这些积德之事督军做了便好,我就不必了。”
没脸没皮的一番话,让裴敛面色铁青。
虽说自他见姜泠起,便觉她形容粗鄙,却不知此女表里如一,蠢得彻底。
“公主高见,臣受教了。” 语毕,他扬鞭策马,行至队伍前头去了。
裴敛此人不苟言笑,冷面冷心,只要他在附近,姜泠就觉得膈应。
眼见他的背影被黄沙淹没,她才长舒一口气。
自他们昨日启程回朝后,裴敛就一直在她马车外晃悠,好似生怕她跑了一般。她奇怪裴敛究竟为何对她如此上心,思来想去也只觉他是想借她邀功,才将她看得死死的。
可惜,裴敛自诩高明,却在此事上算错了,毕竟宫中并没人盼着她回去。
她状似惋惜般摇了摇头,闭目感叹了句:“白费功夫。”
说罢,她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一路颠簸直至夜半,列队人马才在裴敛的指示下寻了个靠山避风之地休整。
姜泠舒展着发酸发麻的手脚,刚下马车,寒鸦就同鬼魅般飘到了她身后。
“做什么?”她拧着眉,拢紧衣领,不让寒风灌进心口。
“督军吩咐,要与公主寸步不离。”
“那若是我要如厕呢?”
“那属下也得侯着。”
姜泠无语,瘪了瘪嘴道:“口口声声唤我公主,却当嫌犯似的看管,就不怕我回朝后给父皇告上一状?”
夜风吹得树枝飒飒作响,寒鸦看着枝影在火光下乱舞,意味不明地提起唇角:“那公主也得有机会才是。”
此话怪异,姜泠听不明白,只见寒鸦背对火光,一张脸黑如锅底,唇瓣下露出的白牙却如獠牙似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寒鸦此名还真是与这人十分相配,听着看着都晦气。
“随你。”
姜泠有些气恼,从马车上拽了两件换洗衣裳便往树林里走去。她方才就听见了若有似无的潺潺流水声,料想这附近当是有水源的。
她在寒鸦的凝视下往林中走去,可去了才知,这林中小塘三面环山,唯一的出路必经兵马驻扎之地。
想逃,除非当真生了翅膀。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不远不近吊着的寒鸦,无声叹气。
她原本是想趁着队伍休整探探附近的路,说不准可以伺机而逃,可别说此地根本无路可走,就说寒鸦,一看就身手不凡,不好对付。
而寒鸦站在林中,看着远处月色下的人犹犹豫豫在原地踌躇,不知她在盘算些什么,只能强行耐着性子守在树林外围。
姜泠无法,只能打消今夜出逃的念头,抱着衣裳走了回来。
待她回了马车,寒鸦嘱咐人守在马车外,才走到士兵们围坐的火堆前,吃肉饮酒去了。
姜泠小脸靠在车窗上,脚边放着守卫刚送来的吃食,实觉无趣,也毫无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