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着,各自思量。
许久,姜泠欲开口说话,泪水却先一步滚了下来。她只得抿紧了唇,背过身走入寝殿,轻轻合上了门扉。
寝殿内一片岑寂。
鎏金竹节盏中的烛已燃尽,只剩袅袅烟线,在满室昏黄中悄然散开。
殿内笼着药香,起初清冽,而后浓烈,越是靠近床榻越是苦涩。
只觉口鼻中如同被灌入汤药,姜泠不禁呛咳两声。
而榻上之人却毫无反应,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凋敝而沉冷。
外头的光好似穿不透那薄薄窗纱,火炉般的金阳也照不透殿内的沉沉死气。
姜泠木讷地在榻边坐下,看着玉白丝被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心头才稍稍安稳下来。
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岳真与她说裴敛心口中剑,九死一生,能不能熬过这劫,全看他的造化。
从阎王手里抢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岳真,如今,竟也将希望寄托于上苍。
“裴敛,你信命吗?”
她自言自语着,眸中没有一丝光亮:“我原本是不信的,但现在,我好像又想相信了。”
她笑着摇头,只是那笑却浮于皮肉,不达心底:“你有时候真的很难懂,你恨透了姜家人,为什么不能对我一视同仁?为什么如今又要做这些,牵绊住我?”
日头渐高,被阳光包裹的莹尘在姜泠身侧漂浮,她垂下眼,掩下眸中情绪。
“岳真问我,你的心意我知不知晓,而对于你,我又有几分愧疚,可是……”
她咬着唇,双手紧紧扣着膝盖,指甲几乎嵌入皮肉,竭力压抑着内心汹涌。
直至唇瓣溢出血腥气,膝头也刺痛无比,她才松了齿抬了手,状似释然般一笑。
“可是我为何要愧疚?你的灭族仇人不是我,我也没有用什么下作手段来逼着你喜欢我,更没有想过要让你替我挡剑。但因为我是姜家人,便理应要愧对于你,卑微求存。谁又知晓,在真正的姜家人眼中,我也不过是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而已呢?”
“当年我哭着求着他们不要送我走,可他们却说我的命永远不能与姜安的命相提并论。去了上景我只想好好活着,却被人百般戏弄,若非有国师大人相助,我这条命早就丢了。再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遇上了你,你明知我想逃,却不由分说将我带回来,逼我在这座虚伪的宫城中活下去。因为你,袁翼向我下手,寒鸦对我提防,苏觅云与我百般为难,我想自己堂堂正正的过,却只能在你庇佑中苟活下去……”
“如今好不容易与你达成约定,待袁翼一事了了,我就能向你开口放我出宫去,你却又因为我挡剑生死未卜……”
她抬手捂面,终于,眼眶中续蓄了许久的泪从她的指缝滚落。
“可这桩桩件件,这十七年来,谁又问过我想要什么呢?我分明该恨你怨你讨厌,可为什么现在连我的心,也要背叛我自己呢……”
*
裴敛中剑后,寒鸦便没了踪影。
苏觅云在韶宁宫等了整整一日一夜,眼见早已过了与寒鸦约定的时候,也没等到他来。
她实在按捺不住,便遣了润雨去之兰阁探听消息。
此时天刚蒙蒙亮,润雨神色紧绷地走入寝殿:“女郎,之兰阁那头没什么异动,除了昨日宫宴结束后太医署派人过去了一趟,似乎之兰阁中有人受伤。”
润雨不知苏觅云所图,只老老实实听令行事。昨日她不在宴上,但也有听闻宴席混入了刺客,心中惊悸。
“就这些?”显然,苏觅云不满她只打探来这些消息。
“可有瞧见姜泠?王爷呢?王爷现在是否也在之兰阁?”
润雨惶恐跪下,摇着头道:“之兰阁大门紧闭,便是奴想瞧也瞧不见呀……”
“还敢顶嘴?”苏觅云杏眼一横,冷了脸,吓得润雨顿时不敢再吭声。
但瞧润雨这副窝囊模样,她便是有气也不好发,气恼地挥了挥袖子,屏退了润雨。
苏觅云坐在妆台前,青丝垂在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心中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寒鸦没来,是否说明他们顺势安插的死士没得手?
若是没得手,那太医令又为何要去之兰阁?可倘若得了手,缘何如今宫中半点动静也没有?难道是裴敛刻意遮掩,这才毫无消息?
这一日,宁静地让她有些害怕。
她暗恼自己昨日为了撇清关系离席太早,而今竟也有目如盲。
只觉再也坐不住,她将润雨又召了进来挽发更衣,收拾妥当后便打算亲自去之兰阁看看。
若姜泠当真出事,便是裴敛有心想瞒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无。
她火急火燎朝外走,却不想刚打开宫门,就不期遇见正抬手准备叩门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