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谢府书阁,灯火未灭,烛焰如豆,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屋壁上摇曳浮动。
陆如归斜倚案旁,肩伤初愈,身上还裹着浅绛色的绸布,发间略乱,额前几缕微湿。
他执笔抄写,却几次落笔不稳,眉峰也皱得极紧。
谢宛枝立于窗前,夜风透窗而入,将她衣袖轻轻吹起。
她未言语,只静静望着陆如归那双被灯火映得微红的手指。
屋内极静,唯有笔尖摩纸的细碎沙响。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清冷,如夜雨敲瓦:“还没抄完?”
陆如归手顿了一顿,随即苦笑:“快了。字……有点歪,大人若不喜,我再誊一次。”
谢宛枝走近案几,身影压来,裹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息。
他下意识挺直背,却不敢抬头。
纸上字迹清朗,虽未尽精致,却整整齐齐。可那墨迹间却透着轻微的抖意,一看便知写字的人强撑了很久。
她伸手,将那页纸覆下。
“够了。”
陆如归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就见她伸手轻覆在自己执笔的手上。
她的手指极凉,指腹触在他腕骨上,仿若无声的叩问。
“你知道你哪里不好么?”她语气极轻,却带着点无可奈何。
陆如归喉头微动,艰难道:“……大人?”
谢宛枝缓缓俯身,声音贴着他的耳边而来:“你太不把自己当人了。”
陆如归如被雷击,浑身微震。
他不敢动,却也不想避。
她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引得他耳根泛红。
他低声道:“我……只是想留下来。”
谢宛枝眸色如水,盯着他半晌,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腕骨,慢条斯理:“这般拼命,究竟想得重用,还是想我心疼?”
陆如归骤然抬眼,眼里带着慌乱,混着羞赧与渴望,竟像个犯了错又不知如何解释的少年。
“我……我…….”
谢宛枝笑了一声。
她缓缓坐下,身侧离他极近,膝盖几乎触到他腿侧,手指仍压在他的手背上,未曾移开。
“你怕我不要你?”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怕。”
“你怕我不要你,所以日日夜夜抄书、扛账、跑西南,连命都不要?”
他轻声:“若没有大人,我活着也是孤魂野鬼。”
谢宛枝沉默,良久,忽而问:“你进谢府那日,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陆如归略一回想:“您说……我抄得好、抄得久,不出错,不出声,便可留下。”
“现在看来,你全做到了。”
陆如归没应声,只低低地笑了笑。
“可你错了一处。”
谢宛枝忽然将手抬起,缓缓覆在他颈侧,掌心贴着他滚烫的皮肤,轻声道:“我谢宛枝留人,不只看用心。”
她眼神一沉,身子缓缓俯下,鼻尖几乎触到他额前的湿发,低语如夜风贴颊:“我更看胆。”
陆如归屏息,他想躲,却不敢。
而谢宛枝看着他眼中惊慌未褪,却依旧死死忍着不动的模样,忽然就有些想笑。
“我倒要看看,你的胆……有多大。”
她的声音如羽,落在他耳畔,却像铁丝划过心头。
下一瞬,她已伸手扣住他后颈,动作不疾不徐,却绝无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一吻落得极轻,像是试探,像是宣告,又像是一场漫长权谋棋局中,唯一不讲理的一步。
陆如归睁大眼,整个人僵在原地,喉头上下起伏,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谢宛枝却不急,她只轻轻贴着他唇角,语气温和:“你若不愿,我便停。”
良久,陆如归眸光轻动,缓缓闭上双眼。
他像是终于松口,又像是准备好将自己全部交出般的决然,他伸手紧紧扣住她衣袖。
唇角颤动,未语先红。
榻后帘幕微垂,灯光将两人身影映在屏风上,交叠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