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解释,低声一叹:“这盐图原本就该销毁,是家中管仓之人忘记除去。仓促送来,反倒令陆公子看了笑话。”
话里带着委屈,仿佛自己好心办错事。
他又看向谢宛枝,语气更温柔:“谢大人若觉不妥,我回府后即请祖母彻查,不扰贵府分毫。”
谢宛枝自始至终未开口,此时才淡声道:“不妨。”
“仓中有旧图未清,未必是失误,也许是故意留存。若今后有对质之日,总得有人拿得出证据。”
她语气未冷未热,连眸光都淡如春雨,却叫人不敢轻忽一字。
贺云荀听得分明,指节轻轻一顿,仍带笑起身:“谢大人之意,在下明白。”
陆如归将图卷收拢,轻轻一卷,淡声补了一句:“贺公子今日若不来,我也迟早会查到此处。”
贺云荀闻言,眼角笑意收敛,却未答,只静静看了他一眼。
三人于案前皆不动声色,片刻后,谢宛枝声音清淡:
“既如此,此案便以‘章仓错调’为引,由东市追查入京南支线,三日后交初审文折。”
她转眸看向陆如归:“你拟稿,我审定。”
陆如归微应了一声,低眉敛眸,指尖轻敲案角,却没再看她一眼。
她说“你拟稿,我审定”。
他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心口忽然像被拢紧了一线风——不疼,只是发凉。
他们曾在一纸帷帐、一炉香火间交付过彼此。
那夜她将他拉入帷中,吻得笃定又缱绻,说“留在我身边”。
可此刻,她却一如往常,只将他当最信的下属安排命令,不多一字,不露一情。
是的,她信他,她护他,她让他拟这文、写这折,甚至敢将所有调账密录交在他手中。
可他忽然分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她的信任,还是她的情意。
若她只将他当一把好使的笔、一枚忠诚的棋,那他们……究竟算什么?
他垂眼不语,收起图卷,心却没收住——它在叫,叫得不响,却让人坐立难安。
谢宛枝微一侧目,似是察觉陆如归的神色微变,却并未出声。
她只轻轻看了他一眼,眉目不动,语气平静:“阿荀,请贺家调出南仓调运卷册,三日内送来。”
语调依旧清冷利落,仿佛方才不过是例常布令。
贺云荀垂首应下,声线不高,仍是惯常的温润:“谨记。”
他低身片刻,起身时眉眼微转,灯火映出他鬓边一滴未干的雨珠,顺着耳后滑落,却未拭去。
月白袍角在地砖上一拂,乌发束得极整,神色平和如常,眼底却藏着一丝沉静的锋。
贺云荀的目光没往陆如归那边多看半分,只在应完令之后,轻轻掠过谢宛枝,唇边似有若无地一动。
——那眼神不算暧昧,却带着一点温存的意味。
三人共坐案前,他始终得体,不多话、不越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这一纸图送来,本不是为帮她查账。
他不是棋子,也未甘心只做执子之人。
若她只唤他“阿荀”,而另一个人却被唤去拟稿、被看作心腹——?那他,总得另寻一条法子,站到她真正的身边去。
三人于案前皆不动声色,气息沉沉如压纸雪。
灯火映照,朱墨未干,案上盐图尚未卷起,笔线交错,宛如棋局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