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语气更轻:“你我相识多年,你心中如何,我怎会不知?”
谢宛枝闭了闭眼,指节紧攥。
“你不是不动心。”他低声,“宛枝,你看我时的眼神,从来都不似旁人。”
这句话落下,室内静了几息。
谢宛枝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语:“我不否认。”
贺云荀一怔。
她抬眼,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克制的疲惫:“阿荀……我心中不是没有你。”
“可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他声音轻,却几乎咬着每一个字。
“因为你是贺氏的人。”谢宛枝直视他,眼中无一丝躲闪,“我今日尚能与你在此言话,是因你未明表立场。可你若赘入谢府,便是与贺氏彻底决裂。”
她语气淡然,却每一句都如刀割在彼此的心上。
“阿荀,我能负自己,不能负你。”
贺云荀不语,指间捻着那串檀珠,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可你也明知,我若退一步,便再无立锥之地。”
谢宛枝凝望着他,语气近乎温柔:“你不该为我做到这一步。”
贺云荀目光低垂,许久才道:“可惜,已经做了。”
他后退一步,拱手低头,语气克制至极:“谢大人,我贺云荀,今夜不提旧情、不求私愿——只愿你一事明白。”
“我不后悔动心,也不怕被你拒绝。”
“我只怕你将那份心意,一并埋入这朝局风雪,再也不肯提了。”
说完,他缓缓转身而出,步履如常,却背影沉重。
谢宛枝站在原地,片刻后才抬手按住桌案边缘,指节用力,仿佛才稳住心神。
门外风雨将歇,傅文芝恰好自庭外折回,见贺云荀袖中檀珠半露,轻声道:“你倒真敢赌。”
贺云荀未看他,只淡淡一笑:“输赢不在一时。”
“我自知她心中有我。”
傅文芝轻叹,似是对两人都怜惜:“可惜你来得太迟。”
贺云荀淡淡道:“她若入局,我亦是局中人。”
“她若不肯允我,那我便替她斩局。”
他目光落在夜色尽头,神情清冷:“总有一日,她会知我可共天下。”
庭中静风微动,檐水滴落。
而谢府灯火未灭,谢宛枝仍独立于灯下,一动不动,眼中情绪翻涌,终归收敛于一纸奏疏之下。
暮色将合,谢府书阁内灯火通明。
颜琮踏入时,见谢宛枝仍坐在长案前,银策账目与密录堆叠成册。
她只披一袭墨青外袍,侧影宁静,眼神却沉如夜色。
“宛枝。”
谢宛枝闻声抬眸,见是颜琮,眉心稍展,示意她入座。
“内库那边,我已遣人稳住梁中仪,卷宗我会亲送政事堂。”颜琮语气平静。
谢宛枝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颜琮沉吟片刻,低声问:“你心神不宁,不只是因为银策之案吧?”
谢宛枝望向灯火下的银页,指节微紧,终是低声道:“……今日,贺云荀来过。”
“嗯,我知道。”颜琮平静地回应。
“他想赘入谢府。”
谢宛枝轻声说,像是说出这句话已费了极大力气,“他愿割席弃族,只求我应他。”
颜琮静静听着,眼中泛起一丝怜惜。
“你想应他,却不能。”她替她说出真相。
谢宛枝垂眸不语,半晌才道:“我以为我可以将情感收起来,专心破局。可他那般决然,我竟一时不忍。”
“你心中有他。”颜琮语气不重,却极为笃定。
谢宛枝像是被击中心事,轻轻点头:“……有。”
“那你为何不能娶?”
“我若娶了他,他便与贺氏彻底断了,便无退路。若将来局败,谢府尚可退于南地,而他……”她声音微叹,“我不能让他为我落至如此地步。”
颜琮静了许久,方道:“可他甘愿。”
谢宛枝望向她:“你也觉得,我该答应?”
颜琮摇了摇头:“我不是劝你只凭感情做决断,但宛枝——”
“你是丞相,你看得通局势。可你也是一个人,若你心中藏着真意,却永不应许,只会令你心中那道弦,越绷越紧,终有一日会断。”
谢宛枝轻声:“他值得更好的。”
“可也许,他认为你就是最好的。”
颜琮语声沉稳,字字斟酌:“谢府要走的路,注定不易。若有一人愿随你风雨同行,哪怕你心中万重顾虑,也不该把他拒于门外。你不是为了保全他,而是怕失去他。”
谢宛枝闻言,手中笔陡然停住,指尖微颤。
颜琮望着她,神色依然如常,却带一丝前所未有的柔软:“朝局可以重排,银策可以补录,可人的心……一旦错过,便难再追回。”
谢宛枝默然良久,终于轻声吐气。
“……我会再想想。”
颜琮起身,不再多言,临走前回眸一望,道:“你是我所见最清醒的人。但清醒久了,也该让自己喘口气。宛枝,你总为他人设想周全,却唯独不肯承认自己也值得有人为你去赌。”
书阁门扉轻掩,室内只余灯火闪动,与她眉心微蹙的剪影。
她望向案上的银册,却不再翻页,只低声自语:“若我真娶他……是为他好,还是为我心安?”
无人回答。
外头风起,似在推动命运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