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热,丁旭出了一品鲜,迎着春风赶到了西市,他走得快,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市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他不得不放慢步子,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寻找青荷。
快要转过街角时,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视线。
是他,那个她拼力护住的男人。
万吉也看见了他。
万吉正在从骡车上搬卸布匹,额头挂汗,青布衫上洇湿一片。
四目相对间,万吉只觉脖颈间麻痛无比,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那两步极小,但在丁旭看来,却是心虚的表现。
果然是他藏起了她!
判断一出,丁旭当即提步,穿出人流,以飞鹰扑兔之势抓住了万吉。
他刚要询问,不妨被眼尖的顾客认了出来。
“这不是威远将军吗?”
那人欣喜无比地上前见礼,“将军,您也来买布么?这范记的布真不错,耐穿不贵!”
他喊的声大,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待看清是丁旭后,争前恐后地挤上前来,围看又欢呼,店前顿时水泄不通,如翻滚的热粥。
众情难却,丁旭不得不收住猎捕的手,压下怒火,耐着性子回应,“丁某是来买布,这位兄弟要替我推荐。”
他改抓为按,按住万吉的肩膀,看看日头,“丁某赶时间,烦请诸位让一让,可好?”
范老板也在人群之中,闻言立即应声,带着伙计开出一条窄路,引着丁旭上了二楼。
丁旭坐在二楼专门招待贵客的茶室里,三言两语打发走想亲自介绍最新布样的范老板,盯住万吉,开门见山地道:“甘翎在哪儿?”
万吉立在门前,一直垂首无言,听了这话,忽地抬起头来:“你们已经和离,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还请威远将军莫要骚扰她!”
丁旭瞥一眼他脖颈间的淤青,按下出拳的冲动,冷声道:“我跟她的事,你个外人知道甚么!说,她在哪儿?”
“将军现在才找人,晚了!”
“你甚么意思?”丁旭霍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揪住他领子,“你把她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万吉毫不畏惧地直视丁旭,“小姐在丁家三年,过得甚么日子,你不知道?若非实在无法,以小姐的心性,岂会背负污名也要和离?你现在找她,是何居心?”
一连串的急问把丁旭问住了,他怔然无语,心头混乱如麻。
“小姐最讨厌的就是丁家,就是你!你若还念半分情义,就不要打扰她!也不要假装好人,小姐再不会上你们的当!”
丁旭不觉松了手,“你把话说清楚!我把她怎么了?丁家又把她怎么了?”
“到现在你还装傻作痴!”万吉语带讥讽,十分不屑,“你堂堂威远将军,号称明辨是非,洞若烛火,你不会看吗?你的心被猪油蒙了吗?”
日头落下屋脊,层层叠叠的阴影铺满了丁家院子。
阿福坐在门房里,看着小厮们擦灯笼。
一个小厮从灯笼里拿出个烛把,递给阿福道,“福兄,你看看,且得换了!今早老夫人瞧见灯笼不亮,还骂咱们偷懒!”
“换就是啦,这还用问。”阿福看一眼,短的不能再短,立即道。
“没蜡烛啊!”那小厮叹口气,期期盼盼地望着阿福,“您能跟老夫人说说,多备两根吗?这东西又不坏!”
阿福没有应声,片刻才道:“等两天的,先把……二少爷屋里的拿来补上!”今儿老夫人核账,此时去领银子,不找骂嘛!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现在门口。
“二少爷!您怎么回来啦?”
看着丁旭那张黑脸,阿福心头一虚,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小厮们亦然。
“二少爷,我只是随便说说,蜡烛我屋里还有,绝不敢……”阿福嗫嚅着告饶。
丁旭打断他,“我拿换洗衣衫,你来,帮我把夏衣找出来。”
二人去了丁旭小院。
进得房中,阿福刚要请丁旭稍坐,却见他抬手就把房门闭紧了。
“二少爷……”阿福刚刚放下的心复又提起,舌头打转。
“我有事问你,你须如实回答,若有隐瞒,重责不饶。”
听着这决然之语,再看看丁旭那冷眉冷眼,阿福再撑不住,浑身一抖,滑坐在地。
哗啦——
丁家主人卧房里,陈氏坐在桌前,一把抹平算盘上的珠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本月比上月少支出六两四钱银子,仓里的陈米多卖了二两三钱五厘,合算起来,银库又能丰盈不少,照此下去,再有两个月,就能添块良田。
她又看了一遍,方才合上账簿,端起茶杯抿一口,吩咐门外的婢子晚上加菜。
“一道烧蹄髈,一道鸽子汤。鸽子汤留好了,大少爷今儿下值晚,等他回来,让他趁热喝。”
吩咐完,陈氏起身,把账簿锁进床头的深柜里,拢拢发髻,挽挽鸦青对襟细绸长袄的袖子,志得意满地走出房去。
这时节,孙儿该读好书了,她要去检查一二。
房门合上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墙角转出,推窗而入。
是丁旭。
他直奔床头深柜,柜子上的铜锁不甚复杂,他用铁丝拨了两下就开了。
柜子里堆着数摞账簿,另有两包银块并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