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闺梦。
幕布缓缓拉开。
丝竹声响,舞台上光影交错,众伶踏歌而上。
杜宝太守一袭绛紫官袍,腰间玉带轻叩,正与夫人端坐高堂,商议着独女丽娘的教养之事。
对侧台前,柳梦梅素白长衫被刻意做旧的布料透着寒士的窘迫,他执卷而立,唱腔中带着书生特有的清朗与愁绪:“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尾音未落,屏风后忽然一阵嬉笑打破肃穆,春香提着裙角从屏风后探出身来,杜丽娘执团扇半掩朱唇,可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早从扇骨间漏了出来。这鲜活的神采与闺秀的做派撕扯着,恰似那高墙内关不住的春光——这一幕为春香闹学。
舞台光影倏忽变换。
田间耒耜与官轿相遇,杜宝下乡劝农。而深闺那厢,春香正踮脚指着纱幕后的花园,薄纱上绣着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仿佛要振翅飞去。杜丽娘指尖抚过紧闭的门窗,纱幕后的假山石投下枝桠状的阴影,恰似囚笼。
她想去寻那春光,可她是一个被禁止踏入园林的大家闺秀,只因不合礼数。
越王台上,柳梦梅与韩子才凭栏远眺。残垣在侧光照射下投出沧桑的剪影,将两个书生衬得愈发渺小。韩子才展开的折扇上,“古今兴亡”四个字在转身时一闪而过,幕布四合。
幕布再次拉开,雕花床榻边的烛台点亮,舞台被布置成了杜丽娘深闺的模样,她正梳妆打扮,古色古香的铜镜映出的人影总是蒙着一层雾蒙蒙的哀愁,窗外花园的景致被薄纱遮掩着,假山石和纸扎的牡丹在纱幕后显出朦胧的轮廓。
铜镜映出她朦胧的侧脸,倒影中的少女仿佛已经隔着时空在凝视自己的命运。
你方唱罢我登场。
所有角色的命运如同舞台上方悬着的丝线,在灯光下交织成网。
琴师指尖的轮指突然加快,预示着第十出《惊梦》即将开场。琴弦转急如珠玉迸溅,台侧候场的陈折夏低头看向自己的水袖,那上面用银线绣着的缠枝花纹,正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不安地闪烁。
九折戏文如走马,唯见一瓣残梅飘落台心。
台下,那些戴着面具、身份未知的[幽灵观众]们静静坐着,他们的目光穿透舞台上浮动的尘埃,在演员们的衣袂间逡巡,随时准备捕捉任何一个可以宣判死亡的破绽。
一个颤抖的音节、一个错位的步伐,都会引起幽灵观众的差评。
舞台两侧的烛火摇曳,将演员们的影子投在深红色的帷幕上。
游园惊梦。
苏明月饰演的杜丽娘,莲步轻移,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们。
这不是普通的表演,而是战斗。
她低垂着眼帘,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手中的丝帕,细腻地展现出杜丽娘深闺寂寞的心境。
演技即是武器,表演即是生存。
——为了活下去,必须成为自身以外的某个人。
此刻的苏明月,已不再是那个在王国戏剧学院里优雅从容的大家闺秀,而是被困在封建礼教牢笼中的丽娘。
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与无奈,仿佛真的被深闺的高墙束缚了灵魂。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苏明月轻声吟唱,声音婉转悠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瞬间将舞台带入了杜丽娘的世界。唱腔低旋,在空中回荡。
在光线涌入的瞬间,陈折夏已经挂好春香的甜笑。
她饰演的春香轻快地小跑上台,轻巧灵动,透着小丫鬟特有的活泼劲。
在这看似轻松的表演背后,陈折夏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即使反反复复做了心理建设,她也很难不紧张。
这场表演的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一个小失误就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尽管手心满是汗水,她仍保持着春香的俏皮模样,轻盈自然,仿佛真的是杜丽娘身边贴心的小丫鬟。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陈折夏脆生生地念着台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关切,巧妙地将春香对小姐情绪变化的敏锐捕捉展现出来。
看似随意的转身、抬手,实则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
随着剧情的推进,杜丽娘在春香的陪伴下,来到了后花园。
舞台上的花园布景如梦如幻,五彩斑斓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亦假亦真。苏明月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却又带着一丝羞涩与兴奋。她的脚步有些慌乱,又带着几分期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苏明月唱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仿佛真的为这被辜负的春光而感伤,为自己如同这春光般被浪费的青春而悲哀。
那泪光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就在这时,台上突然传来一阵低语声,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