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它的下落?!”
“你猜呢?”
“圣上求此卷集心切,你是药草宗仅存的活口,如何能全身而退?早晚要交代。”
夏轻羽红了眼眶,一时气极。
“我什么都不知道……有能耐你杀了我,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他稚气未脱,却一脸轻蔑,突然从高马尾的发环中扯出一根一寸长的刀片,抵在脖子大动脉处,大有从容赴死之势。
“你不会自杀的。”伏寒衣笃定地说,见惯了刀光剑影,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威胁不了他,“你若一心求死早死了----他们没搜出你的利器,昨夜藏身之时、今日在御史台有的是机会。而你背负着仇恨又如此刚烈,必然有更长远的打算。你还小,临死时被夏羲保护起来,就此死了岂不可惜?”
夏轻羽愣了,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一个不留神刀片便被伏寒衣夺去,对方指尖霎时一道血口。
“我不逼你,你好好想。圣上没那么多耐心。还有,你说话注意点,刚才那言论若治罪,便是大不敬。”伏寒衣夺下刀片,留下这句话便去包扎伤口了,令宫女看好他。
夏轻羽不言,重重咳了一声,浑身像是被卸了力气,空洞地在紧闭的室内走神。
少年涣散的目光凝在药炉腾起的白烟上,檐角铜铃被风揉碎的清响恍若隔世。
天枢卷集……当真便这么重要?
是宗主拼死也要护的东西,皇室虎视眈眈。可这么久都无人知道在药草宗,怎么一夕之间,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天下……
半卷竹帘外晃着几枝枯海棠,残瓣正一滴滴砸向青砖,而缠在他腕间的纱布已无声晕开了血锈,像暗河里浮起半截糜烂的春桃。
……
谢慕一行人停过马匹,此时残阳黯淡,泼上阴灰之色的天幕与远处雪色连接在一起,村中无人,尽显一片荒凉凄寒。
“行云,你负责这边。”谢慕手指村北,抿唇吩咐道。他将人分成两队,行云和自己兵分两路,沿村北和村南分别寻找文书记载的几户人家。
这队大致十来人,是常年外出跑杂的基层小吏,会些功夫。他们分别举着火把,冷毅的面庞略有惧色,前往故去村民的屋子。
谢慕缓步踏入村头一家瓦房。
这是村长一家,就在村南头。荒坪垭地方不算大,大致南边有十来户人家。
村长家比其他村民略大些,屋内床边还残留着干涸的大片血迹,屋内凌乱不堪,窗边飘展的白布呼呼作响,院里的大树被风刮断了枝干,压倒西面半边土房。
如此杂乱,显然这里发生过搏斗。
那对夫妇是村长外出归来的女婿和女儿,听闻家中噩耗,女儿赶忙去报案。又折返回家为家人安葬尸身,再次前去官府时两人双双丧命……
他转了一圈,这屋内的桌案上还有血红的肚兜,以及小孩子常玩的小鼓。枕边的残存一支银手环,余下零零碎碎的诸多物件。
“鬼婴…即使是婴孩,和成人终归身体悬殊,如何能一夜之间残杀数人还迅速逃脱?”谢慕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看到这些婴童衣物时,不禁又再次思索。
印象中师傅为他讲过一种巫术,名为千丝。以一种特质的丝线控制活人,须辅以强大的内力和苗巫流传的术法方能生效,使活人短暂失去意识,为己所用。
若是那鬼婴以此术控制村民,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即使是婴孩,又如何接触此等秘术?更何况用内力驱使。只能说明这背后有人暗中操作要了两村人的性命。
他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就算照着火把,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光线变得昏暗。“铃儿铃儿响响……”细若蚊蚁的嘤咛声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谢慕指尖一颤,正欲细听,却没了声。他猛的冲出门,大喝一声:“谁?!何人在此处装神弄鬼!”
夜风簌簌,枯枝坠地摔成三截。瘆人戏腔忽从槐树顶泻下。他脖颈显出青栗色,脊骨窜起的凉意直冲颅顶,抬头立于房门之下,执剑照火却什么也不见,并无人影。
“俺三光不灭。鬼胡由,还动迭,一灵未歇。泼残生,堪转折……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如何说?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月……”
这回他听的真切了,是牡丹亭中常被伶人演唱的那段冥判,声音纯正,却是个圆润的女声在唱,戏腔凄凉。
视线放开,虽然周遭大多黑黢黢的,远处朦胧有些山丘树影,但和刚入村的景象相去甚远。面前残破的戏台,掉漆的架子和绯红的破裳……这里更像是一场真切的幻境。
未曾留意,地上蜿蜒曲折地爬行着几根白色的丝线,正从他脚下轻轻向上攀升。
等他正欲前行,去前面的戏台查看,腿部一时僵硬。一看,密密麻麻缠绕着白色的丝绳,那丝绳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低头那一瞬紧贴,又迅速向上蔓延。
“果真是千丝。”他心想。他视线沿着地面的白绳横着一剑斩下,从怀中拿出银针向四周空气波动的地方纷纷射去。
地上的白绳短暂断裂后重新愈合,数量比之前多了一倍,疯狂缠绕,而那银针在射入砖墙时竟无法刺入,片刻便被倾数弹回。
谢慕不明所以,几个招式下来用剑斩落银针,却发现白绳已紧缠腰腹。情急之下将怀中解梦粉附上火把烧上那白绳,出乎意料一把火下去竟纷纷变黑,嗫嚅着湮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