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昨日花开,今日花败。
她不知道的是,她救的那个路人,此时正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直到夜深……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走路都得扶着墙,每日仍做着家务伺候婆婆。
那日子像是她背上枯瘦的骨骼,细细摸上,突兀地扎手,又刺进心头。
一日,村长敲开了沈家的门,满面笑容叫着沈母。两人在门口密谈一番,沈母堆着肥肉的脸泛起层层褶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回来的时候倒三角眼瞥了下陶春春。
听沈母说,不久后有个医师会给她开几方安胎药,让她好生养着。陶春春不明所以,终是感到一丝安慰,笑靥如花。
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随后医师登门送药,陶春春一惊:竟是她救的那路人。那人眉目清秀,却衣着随意,挎个布袋,像是个落魄书生。
他曾过路时恳求陶春春施舍些吃的。不料后来他竟不时来沈家村住一阵,常帮村里人看些病,声望便高了起来。
一时成名,乃为人心中的神祗。
他要陶春春每日服一剂,并按时去村东寻他拿药。沈母则主动担了拿药一事。
她无数次回忆过去,那明媚的昨日。
晨光漫过雕花窗格,铜镜前的女子对影梳妆。喜鹊在枝头连声欢啼,她拈起定情的金手镯,笑着轻叩妆台,仿佛在嗔怪远方的良人:怎还不传来佳音?
博山炉中沉香袅袅,与透进屋内的秋阳交织出迷离光影。炉灰渐冷,香料将烬,她望着门扉的眼神愈发焦灼。
晓妆台圆梦鹊声高,闲把金钗带笑敲。博山秋影摇,盼泥金俺明香暗焦。
她曾唱杜丽娘与柳梦梅神仙眷侣,又有谁识得无数深闺女子,飘零无依的一生……
婆婆的怨气依旧撒在她身上。
一次争吵间,沈母拿着菜刀,阴恻恻的说道:“这肚中的孩子生下就要送出去,我们沈家不养赔钱货!”
她一惊,心碎如玉裂。心被撕碎的声音不过像锦帛被用力向两边扯开,沉闷沙哑,响过一声又一声。
无人在意,那些细节在尖叫。
她的眼泪最是无用,也流不出来了,她大笑一声,疯了般夺过莱刀,伸手便向沈母劈去,瘦如枯柴的身躯不堪重负,被沈母夺去了刀,直捅入她心口。
那一刻,沈母瞪大的瞳仁,欲裂的瞳眶,深深印在她脑海中,亦是永远。
心口血液汨汩流出,整个身体像是被抽进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感触着生命的流逝。
痛吗?或许是痛的,但抵不上心痛。
那天夜里,她又“活”了过来。
她身上被割开数道伤口,肚上一道已被缝好,孩子却不见了。她睁眼时,动手的人正是那名医师。他把一切告诉了她。
原来,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她的孩子,而沈母答应,只要他出六筐鸡蛋,就能换她肚中女婴。但他剖开肚子,却是个男婴。
他淡声问:“你恨他们吗?”
恨吗?
一声声呐喊在叩问心扉,一丝丝不甘侵蚀了骨髓。
她的泪划过眼角,不曾回答。
幼时小楼的阿娘便教过她,她们生来命便如此,命若蝼蚁,怎配生恨。
他默认她是恨的,临走告诉她,身上的药明日此时便会生效,她将成为他的刀。
而她虽有一丝意识,却无心跳。他说他是她的主人,而她不再是人,只是保留了一丝意识的死尸。
那晚,他替她杀了沈泽一家人。她躺在屋内,听着他们哭喊。
她没有心跳,她一言不发。
或许她眼角滑下那道水渍,是对沈泽死前那声嘶鸣的回应。
一如初见,陌上少年,楼中佳人。
后来,对门胡屠户说是安置他们一家后事,为他们备好棺材,却在夜晚用砍刀寸寸割下他们的肉,来弥补猪肉的不足。
她穿上初见沈泽的那身戏服,把他的尸身放回棺材。再后来她杀了胡屠户,她饮其血,啖其肉,饲养被制成鬼婴的孩儿。
所有从胡屠户买肉的人,都未幸免,都被牵引进了离魂阵,成为主人的药引。
他们身上的空缺,是对她的亏欠。有时她这么想。可禁不往泪流满面,他们又何置于此,何置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