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叹了口气,独自感伤道:“他是我们教派中另一个分支的人,不好妄动,但可以施以惩戒。我带来了一些山上的人,暂时能够在山庄里待着,毕竟山庄不能没人。”
“教派现在的内斗这么严重吗?我分明记得当时母亲离开后,彼此还是其乐融融的……”谢慕看他一脸愁云,不禁疑惑。
“唉,现在是江湖也不安生,我们内里早乱的不成样子了。他们那个分支虽然有时行善救人,但也暗自做杀人买卖。你瞧这院中的花,我一闻便知道了。”念水遥指了指身旁石凳边伸出来的那一只红芙蓉,开得娇艳欲滴,在暮色中像是半遮面的美人。
谢慕走上前,在那从芙蓉花前弯腰蹲了下去,一剑刺向花丛根部,那土倒是松软,剑刃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你是想看这画下是否藏着人?”念水遥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禁笑了笑,“人应该是不会有的,只是会有些尸块和碎骨吧,你可以看看。”谢慕大致一想便也明白了,说白了这山庄也不过是一个推到幕前的手,李掌柜对每一个潜在的威胁大概都动了杀心。
他起身去端来山庄的点食,向这次前来营救的人一一致谢,这些大多是他认识的或者面熟的。临近夜晚,华灯初上,院中的石桌上都坐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念水遥仍然是那身淡青色的衣服,长发飘逸,眉目如故,颇有几分江湖豪杰之气,举杯畅饮。
谢慕独自一人顺着院中走。前面有一处温池,那里面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刚走近便听到一声“郎君且宽衣”。一个女子跪坐竹帘下,捧来温好的松醪酒,案头错金银狻猊香炉正吐着沉水香。
他听说这池子颇有玄妙之处,不仅能疏通经络,还能延年益寿。既然案子已解,不妨一悦身心。他浸入池中时,西窗漏进最后一缕霞光,将水面浮着的白梅花瓣染成胭脂色。
戌时三刻,山庄悄然转入幽蓝夜色。值夜仆从提着羊角灯穿过九曲桥,灯影在结着薄冰的湖面拖出碎金。
谢慕散着半干的长发倚在暖阁罗汉床上,听檐外竹涛与更漏声叠在一处,不远处念水遥身后的弟兄基本上酒杯已停,面前杯盘狼藉,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结伴走去,一刹那让他心生了几分艳羡江湖自在的感慨。
“行云,随我走一趟。”谢慕叫来了行云,让他带上了一些吃食,前去看押李掌柜一行人的地方。李掌柜固然有错,但江湖纷争,他手下那些子弟受命于人主,终归是肉体凡胎,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到了地方,李掌柜人已经醒了,但药劲应该还没过去,他显得面色有些青白,一贯冷硬的身躯到流露出了几分弯腰驼背的沧桑之感。谢慕命行云去给其他人分吃食,自己单独和李掌柜待着,两人都是缄默着。
“掌柜,事已至此,沉默又有何意义?”谢慕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到这碎骨破封时候的冷酷,开口实在提不起热情。
李掌柜干咳了两声,笑了笑:“和念水遥认识?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母亲是念荣衣吧,我见过的。”
“那我们确实有缘。”谢慕没什么语气变化,态度甚至有些冰冷,“没想到您都算半个无妄教的人了,还有养娈童的爱好。”
“谁告诉你的?小七吧。我就知道他不老实。想当初可是我看他可怜,在他多次恳求之下才收留的。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个白眼狼。”李掌柜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和自己不同心,话里话外有几分嫌恶,“我又不是无妄的入门弟子,养娈童是什么稀奇事?你们京城哪个大族家里不是三妻四妾,这也值得一提?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他又来了兴致,抬眼瞥了谢慕:“你是怎么联系上念水遥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也能瞒天过海,有些手段!”
“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只是让行云只身涉险,引蛇出洞,多少有点冒失。”看对方是个说实话的,谢慕也不隐瞒了。看着他枯瘦的神色,像是槁木一样涂了层白灰,他开口道:“你那么急,还以为你养的那花下,是乱葬岗。”
“我哪有那本事,生意还是要做的,我是个商人。”李掌柜不想多说,“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念水遥吧,教派的事我哪有他知道的多。你治不了我的罪,也罚不了我,省点时间吧。”
谢慕又问了几句教派的事,对方东拉西扯硬是一个关键字没透露。谢慕面上不显,内心叹了口气,从他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这李掌柜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自己手里什么证据都没,连人家教派内部的关系还没搞清楚,确实没问的必要。
他把食物留下便出去了,正月色微醺。
走在小路上,忽有清越琴音自东厢飘来,像极了他曾经弹过的焦尾琴的声音,弦音掠过覆雪的罗汉松,惊起两只白颈山雀,扑棱棱撞碎满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