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一个又一个小坑里积着水,马蹄后跟着车轮辘轳而过,溅起三两水花。天光渐亮,但仍旧是雾蒙蒙的。马车停在了谯门外,晁素臣穿着绯红朝服,慢慢走下来。
一路步行进仪门外等待,间歇有同僚前来问安。晁素臣心细,敏锐地发现不少官员手中竟拿了同样的油纸包,里面的小点心做工细致,传来一阵阵香气。彼此之间还互相称赞着点心味美,又云做点心的厨娘姿容姣好,颇具风骨。
听到这些,晁素臣眼睫颤了颤,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又一位同僚互相问安时,晁素臣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知何提点这点心是哪里买的?”
虽说本朝重文轻武,但提举皇城司可是大权在握,官家在皇城的鹰犬,在朝官员都是存了几分忌惮的。况且晁大人平素不苟言笑,待人疏离,何提点初听这话,有些讶异地迟钝了。
后知后觉,莫非是食物的香气也勾的这位冷面阎王动了凡尘之欲,便殷勤地介绍起来:“晁大人日日坐马车上朝,自然有所不知。今日御街上来了一位摆摊的小娘子,做的点心样式精美,味道极佳,这小娘子还别出心裁,您看——”
何提点将纸包上粘贴的字条展开给晁素臣看,一个个字迹歪歪扭扭,却写的用心认真:“下官一看到这几句小诗,便想到家中犬子啊!”随后,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蔡衡打赌之事,几位乘车而来的高官也都好奇不已,凑了上来。见此,何提点竟然有些与有荣焉之感,讲得更是卖力,几乎是要将这小娘子的点心摊子吹上了天。
言末,见他说的绘声绘色,不少官人都附和道:“若是那小娘子明日还摆摊,自己定要去尝一尝。”
何提点从袖中掏出一张草纸,众人匆匆去看,没人注意到晁大人嘴边一个短促的笑。
“若是没摆摊,诸位也可以去这御街槐树巷二号铺子,名叫小宫娥四时食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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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薛以安到了学堂,先生已经开始讲学了。他衣角已湿,又被责骂一通,郁闷地坐下。
阿牛见状,悄悄把手中捏了一路的点心递了过去,薛以安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阿牛,最终拿起了一个小包子,趁着先生不察,送入口中。香气在口中炸开,连带着一个身子都是暖呼呼的,一旁阿牛也吃的畅快,竟然一点也没给他留。只见阿牛脸上一副难以置信:“阿郎,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明日咱们再去小娘子那里买些吧。”
薛以安把头藏在书后,脑子里开始回忆,他今早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竟是慌忙的连小娘子的长相都未曾看一眼,只记得小娘子声音甜腻腻的。食物的香气如同余音绕梁,竟然觉得心情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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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素臣午间从朝天门出来,逆着人流,却让马夫把车往御街上过。他素长的手指挑开帘子,在人群之间,只需粗略一瞟,便立刻看到了那个鲜亮的身影。
并不似寻常小经营,那怕是女子,但也为了干活方便,怕弄脏衣裙,便都穿深色衣裙。
她倒好,尽捡着鲜活的浅色穿,耳边还簪上一朵桃花,衬得一张脸雪白灵动,倒是像要和春天争一争风情似的。摊子上剩下的点心却已经不多了,晁素臣招了招手,唤来小厮,轻声交代了几句。
小厮去不远处的卖花贩处买了一整盆牡丹,共有五朵。带着一盆牡丹,献宝一般送到满满跟前:“小娘子,剩下的点心我家官人全要了,这一盆牡丹是官人送给小娘子的,官人还说,您这样的美人,自然当以牡丹来配。”
满满愣了一愣,问道:“你家官人是谁?”
“提举皇城司晁大人是也。”
满满抬头一看,熙熙攘攘的御街一侧,停着一张马车,这马车点缀不多,却是用上好的漆木制成,窗户处被绿色的锦缎严严实实地遮住,看不出其中坐的是谁。满满想到那日晁大人对她的提点,好心提点了一句:
“你家大人怕是吃不完这么多,不若每样拿一些回去尝尝鲜?”
“小娘子不必担心,这日头这么大,小娘子早些卖完,便能早些回去休息,不是更好?”
满满心里有些闷闷的,话虽如此,但其实打从心里来说,她在这里多站会,东西也能卖完,若是晁素臣不吃,或是随意打发了旁人,浪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思,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甘心。不过毕竟是金主,满满自然也不能得罪了客人,便是拿去喂狗,也是主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