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听到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让她满腔怒火竟莫名熄了大半。
李蓉一愣,才凝神细观眼前转过身的男子。
他的面容俊美矜贵,清冷中透露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哪怕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也丝毫未能掩盖他身上那份清雅高贵的公子气质。
显然是一位出身不凡的世家公子。
并非她想象中偷情的野男人……
她瞬间收回扫帚,脸上写满了惊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在下遭逢意外,不慎落崖,幸得姑娘相救。这些鸡蛋,是姑娘用为我而取的,还望见谅。”
他言语间尽显谦逊,将周身流转的灵力尽数敛入经脉,连呼吸都刻意放得绵长平缓,仿佛当真只是个落难而不想多生事端的凡间公子。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粒碎金,动作随意得就像在取一枚铜钱:“这些权当食宿之资,还望行个方便,容在下暂住几日。”
农村人何曾见过金子!?
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接过在阳光下快要闪瞎她眼睛的金子,李蓉双眼瞪得溜圆。
她对着日头眯眼细看,又用牙小心翼翼地咬了咬——真金!货真价实的真金!
“哎哟喂!”她脸上的横肉顿时堆成了菊花状,腰杆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公子太客气了!您想住多久都成!”
她心中暗自羡慕,李莹真是好运,竟救了一个钱罐子!
随手就赠送真金,那等伤势痊愈,岂不是还会有更多的财富相赠?
必须要好好巴结照顾才行!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李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拍大腿:“您瞧我这记性!”
她搓着手,声音陡然温柔了八度:“莹丫头那破屋子哪配让您住啊?又漏风又漏雨的……更何况是女子闺房,诸多不便……”
她边说,边嫌弃地瞥了眼槿莺,文绉绉地谄媚道:“公子若不弃,不如移步我家?我家有间朝南的大瓦房,冬暖夏凉,最适合您这样的贵人养伤了!”
沈时臻抬眸,淡淡扫过李蓉那张谄媚中带着算计的脸。
他们心知肚明侄女住的房间破败如仓库,也明明有着更好的房间,却未曾想到为她改善环境。刚一归来,就责难她偷窃鸡蛋之事。
槿莺生怕天命之子嫌弃她那破败不堪的房间,当然她自己也嫌弃……要搬肯定要一起搬啊……
她适时地红了眼眶,哽咽道:“那间朝南的屋子……本是我的闺房!你们霸占我的田地,还抢走了我的房间,把我赶到那阴暗的仓库……”
“胡说八道!”李蓉脸色骤变,尖声打断,“祖上传下的规矩,外嫁女哪有资格分家产?这房子是老爷子亲手盖的,如今只剩下了福儿他爹这一个儿子,自然该由福儿他爹继承!”
她说着偷瞄了眼沈时臻,见他神色淡漠,胆子又壮了几分:“我们念你孤苦无依,好心收留你这孤女,你倒在外人面前编排起长辈来了?”
沈时臻瞥见少女眸中泪光盈盈,如兔子般通红,淡然道:“此事原委,在下不便置喙。但那间瓦房确实不宜久居。这枚碎金,想来足够买下那间向阳的屋子。”
李蓉闻言,一时语塞。
不是暂住,而是直接买下,明显看出这位公子是要给李莹出头撑腰。
她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对方的言行举止,似乎并不单纯出于报恩之心。莫非……这位贵公子看上了李莹?!
她偷眼打量槿莺,这才发现这丫头不知何时出落得如此水灵,尤其是那双含泪的杏眼,我见犹怜……
说不定,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就已经勾引了这位公子……就像勾引福儿一样!
见李蓉沉默不语,沈时臻又递上一块碎金。两块金子在晨光下交相辉映,晃得李蓉眼睛发直。
更确信自己所想的李蓉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这、这怎么好意思……”
她嘴上推辞着,手却已经诚实地摸上了金块,点头哈腰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把那间房收拾出来!保准窗明几净,比镇上客栈还舒坦!”
“公子您先歇着,收拾好了立刻来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千万别客气……”
她狗腿子地说完,转头对李福使了个眼色。见他眼睛还黏在李莹身上,怒其不争地推着李福离去。
坐在轮椅上的李福被拖走,不甘心地嘟囔:“那朝南的房间给了他,我养伤住哪儿啊……”
“没出息的东西!”李蓉掐着他胳膊,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有这些金子,娘给你在镇上买间大宅子!”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槿莺故作惊讶地问:“仙长可是成功打开了储物戒?”
她话音刚落,又似乎有些懊恼地补充:“仙长不知凡间的物价。两块碎金实在是太过贵重了,在村里都能置办好几亩良田……我还是帮仙长您讨回来……”
她作势要追,却被一道粗布衣袖拦住。
沈时臻神色淡淡:“灵力未复,储物戒仍封。”
“那些碎金,不过障眼法。过几日,便会变回尘土。”
话一出口,沈时臻才惊觉,自己何时需要向人解释了?可能自己若是不解释清楚,她恐怕又会有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
果然,即便他已经提前解释,她还是有很多话要说。
“不好意思仙长,让您见笑了。方才那对母子是我的大伯母和堂哥。”
少女低着头,低落地走在他的身旁。
“我们家原先很穷,只有两间茅屋。大伯外出闯荡,爹娘则选择留下侍奉老人。他们以采药种田为生,辛勤劳动,慢盖起这座大房子,并置办了许多田地。”
“三年前,大伯创业失败回村,一同居住在这套新建造的大房子里。”她声音渐渐发紧,“去年开春……爹娘上山采药,遇着了妖兽。再也没能回来……大伯母当时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说会把我当亲闺女疼……那时,他们一家的确对我诸多照拂。我以为他们是心疼我这个侄女,谁知他们早背着我偷偷办理了手续,把房契地契都过了户。”
少女苦笑着摇头,指尖却深深地掐进掌心:“美其名曰,村规祖训!还说这套房子原本就属于祖父,大伯是祖父现今唯一的孩子,自然该由大伯继承。我这个迟早要外嫁的丫头,哪有资格分家产?村里那些人无一人帮我,都说怪我爹生的是女儿,若是儿子就能继承了……”
“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她那儿子半夜摸进我房里,她却指责说是我不要脸勾引她宝贝儿子,当夜就把我撵到了这间堆满农具的破屋子……”
说到愤慨之处,她攥紧的小拳头在空中狠狠挥了两下。随意束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便见她的情绪似乎有些难以自控,泪眼汪汪地继续道:“仙长,我和你说,她那儿子摔断腿纯属活该……!上月,他趁我采药时欲行不轨,把我逼到崖边,我逃命时不慎跌落悬崖,把脑袋都撞坏了……现在额角还留着疤呢……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槿莺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化作一声哽咽,一只大手却也在同时,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发顶。
如寒玉般冰凉的触感让槿莺一怔,原本做势要哭的表情差点冻僵在脸上,便听那道清冷的声音依旧十分沉稳平静地开口:“放心,颅骨完好。”
槿莺:“……”
重返这间居住数日的陋室,沈时臻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斑驳的土墙上还留着雨水渗漏的痕迹,角落里堆放着简陋的农具,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潮湿混合的气息。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处细节:修补过多次的窗纸,用稻草填充的破旧被褥,以及墙角那盏总是摇曳不定的油灯。
父母双亡,亲戚奸猾,这个救了他的凡人少女孤苦无依,无人庇佑,在相当艰难的困境中独自挣扎。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粗糙的木桌,沈时臻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
助她夺回本应属于她的家产和田地,应当就是她心中最迫切的愿望。
若槿莺知晓此刻天命之子心中的思绪,她定会坚决地摇头:不,你不知道!
而现在,为了在天命之子面前装哭博柔弱,她把自己的大腿都掐青了,正在房间里垂着脑袋,独自困惑中:怎么都摸头了,也没增长半点妖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