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羸弱的孩子跪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将茯苓糕掰碎,融在缺了角的水碗里。
“乳娘,乳娘你醒醒……”将茯苓糕全都掰进碗里后,小乞丐晃了晃碗,让糕点和水融得好一些,随后轻推了一下床上的人。
是个女人,瞧着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已经完全看不见肉了,只有暗黄的皮稀稀拉拉挂在颅骨上,叫人很难再想象出她的本相。
虞无渊皱眉,下意识想要出手相救,才发现自己在幻境中使不出法力,不由得烦躁起来。
眼前的女人已经是只有气出没有气进的状态了,若无她施术,怕是就只剩半个时辰的阳寿了。修士不得随意干预凡人寿数,况且只是在一个有既定结局的幻境里,她出不出手都无所谓。可不知怎么,虞无渊就是有种说不上的不自在。
女人迟迟不回应,小乞丐就持续不断地喊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
“乳娘你醒醒……阿焉今天找到一块糕点,是这里最富贵的人家给的……可好吃了……乳娘你快起来吃……我都给你弄好了,你肯定吃得了的……”
小乞丐一边哭一边推女人,嗓子都哑成了鸭子。到最后,小乞丐完全发不出声音了,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推女人,就静静地趴在床上,泪水洇湿了粗布。
静室里灯光幽幽,蜡烛燃到根部,越发得明亮起来。
“焉、焉儿……”
虞无渊本以为女人已经不能再动作了,谁知此刻,床上的女人忽然挣扎着,把手放到了小乞丐头上。
“乳娘,乳娘吃糕!”见女人有动作,小乞丐又振奋起来,伸手就要摸向身侧的碗。
“不、不吃了……”女人摇了摇头,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费力地咬清每一个字,“乳娘不吃了,焉儿乖,焉儿吃……”
蜡烛终于燃尽,静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乳娘!”
女人的手无力瘫落,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小乞丐,却是已经没了生息。
“娘!”小乞丐仿若泣血。
一道惊雷劈下,轰隆隆地照亮了整个静室,也照亮了虞无渊那张泪眼婆娑的脸。
她看着扯着嗓子嘶吼的孩子,看着死不瞑目的羸弱女人,心中怨气骤生,道观内的清心铃不要命地响起,和连绵不绝的雷鸣声一起,如巨杵般狠狠砸向虞无渊。
虞无渊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看到自己用那生满冻疮结满血痂的手撑在地上挣扎,然后翻身爬出室外。
她伏地而跪,朝着大殿的方向,跪了三千响头。
“仙人在上,小女汀州虞焉,愿以身为祭,来世永堕畜生道,换仇家不得好死!”
她将头磕得血肉模糊,活生生要磕死在这里。
大雪纷纷落下,织出一床素净的绒被,掩住了她不甘、羸弱的身躯,如同天地间对她最后良善的一瞥。
而她身侧不远处的花圃里,瘦小的桃花树摇摇晃晃,活要被风雪压断。
*
“啧,这破地方居然还有人吗?这么大血腥味儿,谁杀人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虞无渊陡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依旧在静室里,和那个身体已经凉透的女人。
“乳娘……”沙哑至极的声音出口,虞无渊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缓步上前,伸手将女人的双眼合上,然后转身出了静室。
静室外,是虞无渊这成百上千年的苦修光阴里,最熟悉的人。
沈归——她的师尊。
彼时的沈归还很年轻,少女一样跳脱,蹦蹦跳跳地闯进太虚观里,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绕到大殿后头,看到了倒在雪地里的小乞丐。
女修的胆子大得很,直愣愣地凑到半僵的小孩身边探脉,然后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佩服。
“居然还是个活的,厉害。”
虞无渊正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个荒谬的想法自心里升腾而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将手里的凌苍剑攥得更紧。
她,与这“虞焉”,是否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