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戈说宋仁青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一汪秋水,人是看不得的,只怕记住一眼,日后便徒增了许多遗憾 。
所以当张飞戈再次见到宋仁青的那件藏青色袍子时,它已经带着血迹,而且被草屑和尘土糊得不像样。可能来自他们在后山上打的那一架,拳拳到肉挥出的鼻血被随意地擦在了衣袖口,变成了更深的棕色,染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谁的血。
岗仁的冬天总是很长很长,长得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思念。巨大的白浪裹挟着一切冲下山谷,天地间只剩下风雪的咆哮,这是来自天地的宣判。
是一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葬,没有尸骨,没有经幡,只有无边的白。
再后来,他握着宋仁青的十七岁,带着草屑和尘土糊,挂进了衣柜,靠在木柜的角落里,外面套了自己青色袍子。
仁青说得对,这里太小了,困住了人的一辈子。
岗仁不大,但一生走下来,也挺长。
此后飞戈十八岁,考到了南方的师范大学。坐了很久的火车,从岗仁一路往南,雪变成雨,风变成湿漉漉的树影。他带走的东西不多,行李箱很轻,只有一些课本,一本日记,和一扎酥油糖。
他再没穿过袍子。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模糊了岗仁城的天光,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能在夜里梦见一些零碎的片段,巷子、袍子,还有雪沫子。
飞戈说故事讲完了,快进山了,换人吧。
他把关于岗仁的回忆,轻轻折好,放回了原位。
舒里踩了一脚刹车,解开安全带跟他换了座位。
车子重新启动,慢慢爬升上坡。
岗仁已经在不远的前方了。
皮卡车很宽敞,我一个人躺在了三个人的位置上,身体舒展地躺着。风顺着窗缝灌进来,着天边慢慢沉下去的日头,轮胎碾过路面的沙石,发出轻微的响动。我问飞戈,宋仁青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飞戈的眼睛没有离开前方,说:“仁青真的很好很好。”
我叹了口气,微微皱眉:“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飞戈点了点头:“知道。”
舒里不紧不慢地说:“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飞戈感叹,但愿人长久啊。
那年的岗仁,下了十七岁的雪。
我躺着躺着就开始怅然,明明啥也没干,就光躺着,像是城邦里的国王。
“我知道该写什么了。”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舒里懒懒地应了一声:“哦?岗仁么?”
“是春分。”我说。
飞戈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像是习惯性的思索:“春分?”然后猛踩了一脚油门。
“嗯。”我望着窗外的天色,缓缓说道,“春分是个界限,昼夜平分,寒冬到头,春天未满,所有的事情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不前不后,不左不右。”很适合平衡来自冬天的冻疮。
雪下也会有冒出头的青草。
飞戈说题目还挺有意思的,还有吃酥油糖吗?
我说不用,我吃棒棒糖。
人不一定非要长久。
但春分之后,日子就要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