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前头摆着一套桌椅,男人身姿挺拔,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按了按眉心,半笼倦意,酒色没上脸。
但躲在他后面的姚雪乔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混合他衣料上清冽的梅香,还不算难闻。
连峰微微弓腰,“见过姚夫人。这位是晋阳郡王,姚大人不胜酒力,我们郡王特意送大人回府。”
姚雪乔就猜到是他,眉心几乎要打结,竖起耳朵听她爹的情况。
云瑛乜一眼另一侧软成泥、伏在桌上丈夫,俯身行礼,“见过郡王。我家夫君酒量不好,叫郡王看笑话了,多谢郡王相送。”
不知是不是错觉,母亲音色紧张,声音隐隐发颤。
好似多年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惊又喜,生怕声音大些惊醒自己的梦。
裴承聿起身,身影在画屏上移动,衣摆被过堂的凉风撩起来,那双眼睛隔着通透的绢丝看来。
姚雪乔似被他看进心里,脚步后挪,险些撞上长案桌上的盆栽。
松柏尖锐的枝条戳中她的脊背,她轻声叫唤,立即咬住唇。
身影鬼鬼祟祟。
裴承聿装作没看见,辞别时声音透着酒后的醇厚,“天色已晚,不耽误夫人和小姐照看姚大人。”
云瑛目光尴尬从画屏上移开,喉头挤出干涩的笑,沉着声低喝:“偷懒的婆子,没告诉小姐老爷喝醉,已经送回去歇着了么,还把小姐往这里带!”
裴承聿也不拆穿,和连峰离开。
人走后,云瑛难得动怒,揪住姚雪乔的耳朵。
姚雪乔喊几声疼,揉着通红的耳朵,扑到醉酒的父亲身旁,忧心忡忡问一句:“爹呀,他有没有为难你?”
回应她的只有姚大人的鼾声。
云瑛消气后,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傻丫头,若要为难你爹,郡王何苦送他回来。”
姚雪乔不信,他什么身份,怎会屈尊降贵好心送她爹回来。
今晚的风急切,猎猎作响,营造出和那夜一样的萧索氛围,预告着不太吉利的事。
她呼吸沉重地回房。
翌日清晨,姚家门口敲锣打鼓,一队人马喜庆洋洋。
“姚大人,姚夫人,可喜可贺。姚小姐容貌胜娇花,温婉端庄,我家侯爷愿与姚老爷结亲,特聘姚小姐嫁与我家公子。”
来者语气倨傲,目光在姚府门前逡巡,颇有特赐恩典之意。
城阳侯乃太子表兄,育有一子李钦,此人可是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纨绔。
扬州望族李氏正是京城城阳侯一脉的旁支。
姚雪乔曾见过李钦。
上个月赵洵带她去城外踏青,他因公务提前回去,安排侍从保护他。
在他走后李钦路过,言语轻浮调戏了她。
回去后侍从告知赵洵,隔日,她便听说李钦被人蒙住脑袋,打得皮开肉绽,半月下不来床。
姚重和云瑛想起此事,面色冷沉。
李家闹的动静很大,坊内邻居都聚集在姚府门前,他一个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如何敢当着众人拂李家的颜面?
可对方惦记的是他的小女儿,姚重不好当面拒婚,却也不卑不亢,拿姚雪乔被太医诊出的心疾搪塞过去。
“谢侯爷好意,只是小女身体薄弱,太医说命不久矣,如何配得上李公子。”
来人似是没想到这一出,脸色僵硬,灰溜溜收整人马离去。
但太子母族,城阳侯府看上了姚家千金,而姚家千金身患重症拒婚的消息仍旧传遍大街小巷。
更有好事者下注,姚小姐的病是真是假,今后哪家胆敢和李府,和太子作对,迎娶姚小姐。
姚雪乔有一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没有愤怒,反而陷入深深的无力。
她就这么被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缠上,成为闲人口中的谈资?
有赵洵珠玉在前,她如何看得上李钦,于是哭红眼眶,小声呜咽跑去找父母。
侍女守在门外,远远便替她打起了竹帘。
她迈进门槛,曲屏后传来父亲苍老许多的声音,透着一股大势已去的颓靡,“李钦是安定郡王的表弟,城阳侯府与太子同气连枝。人尽皆知我为郑王提拔,可太子表兄却派人提亲,看来有人想害我姚家。”
母亲云瑛似在哭泣,哽咽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万一他们强娶该如何是好?他们姓李的害死我的雪竹还不够……”
“别急,你好生安慰乔乔,我再想想办法。”
“那可是太子和城阳侯,能有什么办法。”云瑛重重叹气,猛然想起什么,“除非我去找他……”
姚重立即打断,坚定道:“不许去,瑛娘,我不愿让你为难。”
“也许是我不经意得罪了什么人。前阵子有人问起江淮运河上发生的窃案,待我找同僚探听探听……”
姚雪乔连忙缩回脚步,和侍女通气说她没来过,回到卧房抹干净眼泪,取出梳妆盒里的短剑。
裴承聿那日看清她了,认出她了。
他果然想报复她,拿她父亲开刀,用她的婚事要挟她守口如瓶。
冤有仇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也不愿让父母为难。
审刑院对刑部的案件有复审权,也能复查大理寺的案件,是本朝权力最大的刑狱审判机构,主事大人直接向陛下汇报,是天子近臣,百官的噩梦。
裴承聿从去年起,担任审刑院知院事,人称主事大人,清扫疑案不下百件。
当年册封郡王时,陛下赐下郡王府,但他的亲妹妹裴云莘年仅七岁,离不得裴家老祖母,因此他依然住在裴府。
姚雪乔在审刑院前蹲守半天,终于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