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乔眸中湿润,是两汪盛满夕阳色彩的清泉,水光几乎要溢出。
她提着裙摆,跑得发髻微微晃动,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他怀中,然后慌忙抬起那双水润的眼睛。
他几乎能从中看清他此时的神色。
八风不动,稳如山岳,却有了一丝裂缝。
“表哥,后面有人……”
姚雪乔手指愣在半空,讪讪收住声,自觉朝后退。
梳理精致的发髻微乱,白玉发梳摇摇欲坠。
裴承聿目光掠过她指着的方向,伶人立在水边摆弄姿势,确实有不少人。
“姚小姐请自重。”
他淡淡收回视线。
从前连峰向她说这种话,他心中是不赞成的,只因在他眼中姚雪乔并非心机深沉的女子,心思浅薄得一眼就能看透。
她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只是在存心赌气,借爱慕他的名义拒绝赵洵。
毕竟一见到他,她立刻吓得如同老鼠见了猫,惊慌失措,却要故作坚强,往往会惹出笑话。
甚至前脚拂袖离去,后脚找不着路求到他面前,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
他原以为她的心思与许盼儿之流一样,千方百计装病赖在裴家,可她也只是想教训裴云菁
——昨夜她在梦中亲口承认,那焦急无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但今日过后,他确认,是她惯会伪装,差点又蒙骗了他。
当着赵洵的面,她信誓旦旦要摘明月时,已经是裴承聿第二次听见她的妄言。
第一次是在杜贵妃宴会上,她醒来后,认清无法嫁给赵洵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也曾说过:“嫁给他是天大的喜事。”
接近他是为摆脱赵洵,为威慑李钦,或为她自身谋良缘,他没兴趣刨根问底。
重要的是他不喜女子擅自接近,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何况姚雪乔装傻充愣时很恼人,一副“我就是居心不良但我不承认你又奈我何”的姿态。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大庭广众之下,姚小姐最好顾全家中大人的脸面。”
“别忘了,你如今代表的,不止是你姚家。”
这番话几近刻薄,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不知羞耻。
身侧的御史顿时哑声,眼神狐疑在姚雪乔身上瞟一眼,满肚子的话也忘却得一干二净。
姚雪乔从脚底烧到脸上,整个人都冒着热气。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姚雪乔才从羞恼中回过神,往溪边大石上一坐,魂不守舍看着对岸的伶人。
她大着胆子走过去,问最开始看她的小旦:“刚刚带我来此的嬷嬷去了何处?”
小旦已演过一出,知她和八公主亲近,不敢隐瞒:“她沿着溪边跑没影了,好似是狮子园方向。”
姚雪乔朝她细长手指伸去的方向看去。
仆役忙得脚不沾地,进出有序。
狮子园取名自园中假山,怪石崎岖,其中最为庞大的假山形似蛰伏的狮子。
在戏楼上,她依稀看见过那片假山,八公主提过一嘴,赵池带领一帮纨绔进去玩乐,裴云菁以歇息为由离开戏楼,说不准是过去……
顾忌裴云莘在场,八公主学着大人模样,只隐晦笑笑。
黄昏时分,夕阳渐行渐远,隐退后带出夜色。
姚雪乔没心情换衣服,裙摆已干,巴着半块水渍,但也无人能看清了。
东宫的夜宴很快开始,溪边已经陆陆续续摆上食案和蒲垫,远远看去,香烛连成一条直线,照亮整片溪流。
姚雪乔坐在裴云莘和八公主身旁,珍馐佳肴流水似的呈上来,样式精致,色味俱全。
折腾半晌过后,她有些惊魂未定,心不在焉用上几口便放下筷子。
八公主见惯这些菜色,也只略微动几筷子,说起不远处空缺的座位。
“听说裴云菁又和安定郡王吵了一架,太子妃正在哄她呢。”
正说着,太子妃挂着笑脸,姿态优雅入座,和八公主对上目光慈爱地笑笑。
她说起来迟的缘故。
原来为不负月色,她派人在狮子园假山中藏了各式珍玩,邀请宾客借着月光寻找宝物,找到数量最多者另有彩头。
这玩法倒是稀奇,连八公主都不曾听说过,立即拉着裴云莘和姚雪乔在太子妃那处登记,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宫灯直奔狮子园。
幽暗的园中霎时热闹非凡,灯火星星点点,姑娘们举着灯笼,穿梭在假山中。
裴云莘不喜凑热闹,只乖乖站在廊下。
八公主刮了她的鼻子,说什么也不让姚雪乔退出。
姚雪乔对这园子发怵,庞然夜色下石狮趴在园中,稍有动静便能惊醒。
她避着人潮,往僻静处钻,瞥见假山与树木连接处闪烁着一抹亮色,小心翼翼踩着石阶爬上去。
是一枚金镶玉的手镯。
她自觉收获颇丰,下去后正准备离开,忽听见假山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
“李公子,求您放过我……”
她在哭,抽噎着哀求。
“急什么,玩腻了你求我我还不碰你呢。”
李钦拽过那女子,甩了她一掌后掐着她的下巴,恶声恶气道:“还不是你没用,若把姚雪乔弄来,我至于碰你这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