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咳一声，强行打断了自己这段莫名其妙的思绪：“我感觉自己明明喝了并不多，但还是像醉了一样。”你转移话题般干笑几声，打算直接切入正题：“所以，碧翠斯，你愿意再和我聊聊之前你说的天使的故事吗？”

“你的母亲曾经被天使所救？”

“是啊，我的母亲这一生都与天使有着不解之缘。”碧翠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额前过长的碎发遮住她的右眼，半边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秀气面容中写满了怀念的神色：“她一生其实过的很艰难。从小就因为身体缺陷被认为是‘恶魔的孩子，不祥之兆’，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克利斯韦教会名下的福利院门前。福利院院长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在看到母亲面容的那一刻就由衷认为她是‘肮脏的魔女’……”

魔女……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

“院长本来想把母亲秘密处理掉，但是因为教义要求教徒‘仁慈、博爱、宽容’，所以最终还是将她留下，平时干些福利院中的苦力。母亲就这样被当作眼中钉而在福利院中苟延残喘，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每天都要做超负荷的苦工，吃不饱，穿不暖。她那时候唯一的梦想，或许就是吃一顿甜甜的苹果派……”碧翠斯的目光移向桌面上那个甜蜜柔软的派饼上，神情阴郁。

“克利斯韦……”你喃喃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是啊，第一任勇者诞生之地——初始之镇克利斯韦，曾经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但是也敌不过时间流逝，在近代没落，最终甚至连维兹一半都不如。”少女遗憾地摇摇头：“被教会势力一手遮天。封闭，愚昧，落后……是它的代名词。”

“诞生在那里，是母亲的不幸。”

“福利院有过规定，年满十六岁的孩子会自动脱离福利院的抚养。‘顺利’长大到十六岁，摆脱老院长的虐待，是那时候母亲的期望。然而，现实总是与理想背道而驰。就在母亲即将满十六岁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十年前，克利斯韦爆发了恐怖的瘟疫。”

“感染瘟疫的人，高热，呕吐，失明，全身溃烂到没有一寸好的皮肤，最终全身变得干枯焦黑，只剩下一把骨头，被活活疼死。教会中人说那是‘受魔女召唤的天启四骑士造就的灾难’，唯有天上的使者降临人间，才能为灾难中的人们博得一丝生机。那段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带着黑色乌鸦面具的医生将病人从家中拉出，活埋，隔绝传染源。小镇被严密封锁，尸体不允许被运出城外……但那仅仅是杯水车薪，克利斯韦城内尸横遍野，宛若人间炼狱。”

“那瘟疫传播的速度十分迅速，不久，母亲也感染上了这种疾病，高温高热状态下缠绵病榻，无法起身，找不到食物，没有治疗的药物……只能绝望等死。”

“就在那时候，‘天使’降临了。”碧翠斯闭上眼睛，沉思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母亲在发热昏迷中感受到天使将她身体轻轻托起，用冰凉柔软的羽翼抹去身上污浊，洗涤血管中的罪恶，喂她饮下赶走瘟疫的解药。在天使悉心照料中，母亲逐渐度过最危险的一段时期，身体慢慢好起来，眼睛也逐渐能看清周围事物……”

“就在她以为一切终将过去时，突然察觉门外嘈杂。有十多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闯进来，将她粗鲁地拽出房间，狠狠丢在福利院大门前。”

“那时母亲病情刚刚有好转，十分虚弱，惊慌失措中她隐隐约约得知那群人是把她当成魔女了。魔女为克利斯韦小镇带来了灾难，他们要抹杀掉一切可能是‘魔女’的存在。那就是臭名昭著的上世纪‘克利斯韦魔女审判’。”

“母亲十分惊慌，她拼了命地挣扎，祈求，试图解释自己不是魔女，但她那天生的身体缺陷让她的解释在那群已经杀红了眼的狂信者面前不足一提。周围人的拳打脚踢带来骨头砸碎的疼痛，她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却又不得不绝望面对必死的结局。”

“在那一刻，天使又出现了。全身洁白的天使挡在她面前，面对着那群失去理智的信徒。”

“‘原来我这样的人也是有天使眷顾……’母亲在呢喃着这一句话后，就昏迷了。等她醒来，除了地上不明所以的大片血迹，以及手心中紧紧攥着的天使羽毛，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那一次堪称神迹，天使为她争取了信任，母亲因为手持‘天使之羽’，被视为受到‘天使眷顾’的象征，不再被质疑为‘魔女’，得以在那场屠杀中幸存。”

“只是那位神圣的白色天使，却已经被真正的黑魔女杀害，尸骨无存……”

讲到这里，小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少女垂眸看着茶杯中澄明的茶水，面上表情阴郁：“母亲感恩于天使的拯救，离开福利院后，在格雷公墓的柠檬树下为天使立下了一个无名墓。这根天使之羽，也是由母亲亲手传给我的。”

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格外感激天使的恩惠，最终自己也成为虔诚的天使信徒，一生都守护在天使之墓旁。

“真是不可思议的经历。”你感慨道。

“是啊。”碧翠斯举起茶壶，再次将你面前的茶杯斟满：“母亲说，天使一定是位温柔的人。她有着无尽的包容力与惊人的美貌，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柠檬果香。天使的陨落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痕。”

“没想到小镇的‘天使传说’是这么沉重的一个故事。”你点点头。

“是啊，但实际上，那本向导书册。”少女伸手指指你口袋中露出的书册一角，对你俏皮地眨眨眼睛：“所说的维兹西部‘有天使存在’，指的其实是克利斯韦哦。克利斯韦的‘天使’与‘魔女审判’一样出名。之前也有两位旅者过来问起天使的事，让我有些惊讶。”

“你和他们说的也是这个天使之墓的由来吗？”

“是啊，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碧翠斯平静地再次端起茶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告诫：“克利斯韦并不是一个好地方。魔女小镇维兹虽然据称被‘魔女’守护，与克利斯韦看似水火不容，但是人们友善而热情，比那里要好很多。”

“那么……”你想了想，终究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声音：“你喜欢这里吗？”在魔女小镇守护着看似格格不入的天使之墓，明明是修女却对魔女并未有明显的恶意。

“喜欢。”少女眯起了眼睛，笑容如同蜜糖般耀眼甜蜜：“我很喜欢这里，也并不像意想中的那样讨厌魔女。”

“就算是所谓黑魔女可能是害死天使的罪魁祸首？”

“是啊……也难怪你这么想。”看了你片刻，碧翠斯突然笑起来，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但是很奇怪，我并不曾对那黑魔女抱有恶意。或许是穆卡先生的影响？又或者……”

她想了想：“是未曾经历过母亲的绝望吧。我相信黑魔女是存在的，但是对她并未有什么成见。”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既然身不在此局中，也无所谓爱恨。

“我想做的，只是延续母亲的心愿，好好守护着这位高尚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