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澈泧看着向澄的晕着酡红的脸,心想还是以前那般捉弄人时看着舒心灵动,心中像是有一万只酸枳齐齐炸开,直酸的他心中发苦。
他实在不懂这究竟是何滋味,吞下心中异样,皱着眉头回常媪:“没了。”
“没了?”常媪震惊不已,再看宣澈泧紧蹙的眉心,心想难道殿下这便是……很不好了?
她心中隐痛,险些捶胸顿足嚎啕起来。
“您……身体也不舒服?”宣澈泧见她呼吸急促,道声“得罪”连忙替她诊脉,“您这是急火攻心之兆,这是为何?殿下只要好好喝药,退了热,并无大碍啊!”
“什么?”
一旁端水递帕子的小宫女大着胆子问:“可衔子您方才说……”
“需要多喝些补品补补亏空,可不就是不大好吗?”宣澈泧眼尾下垂,瞳孔亮得透彻,“若是无病无灾还喝补汤作甚?不够撑的吗?”
这宫中向来什么话都要婉转三分,哪有字面意思便是话中意思的呢?
小宫女极缓慢地眨了下眼,诺诺应是。
常媪心中大石尤还悬着,问道:“可方才老巫医所说……殿下她……”
话未说完,转念一想,常媪便明白了。
这宫中常混的泥鳅皆是宁可无功,也不敢多担一分风险,往日给贵人们看病都是一群人议了又议,刚刚就那巫医一人,又见殿下身份贵重,可不得多加小心?
他生怕出了岔子,要担上责,这才往严重了说,三分的病症也要说出七分来。
这老滑头,又借着殿下的名义请动衔子。宣澈泧是衔子,更是圣上养子,大巫弟子,扯了他做大旗,那老巫医才安心些。
常媪暗骂一声“奸猾”,才对宣澈泧再三行礼道:“衔子大恩大,老妇代殿下谢过。”又名宫女取了金银来,“这些俗物比不得衔子医者仁心,只是实在无以为报,还请您收下。”
宣澈泧哪里肯收,推拒一二,拔腿跑了,临了丢下一罐白玉小瓶制的药膏来:“这是我自己调配的金疮药膏,殿下若是不嫌弃可用这个,女娘……还是不要留疤的好!”
常媪收了药,又再三谢他,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怜爱地替向澄整理了发丝,又用干帕子擦了她额边的汗珠。
“常媪您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小宫女轻声劝道,“您也要多注意身子,若您倒了,咱们兴康殿可就真的人人可欺了……”
常媪叹了口气,若是往日她定要好好教训宫女“谨言慎行”,可时至今日,她也心寒了,只轻声道:“这宫里是殿下的家,在家中怎么会让人欺负去了?”
那宫女鼻头一酸:“如何算家呢?”
室内静默,悲伤弥漫,一时无人再出声。连屋外夏蝉垂死的哀叫声都传不进这座沉默的宫殿。
向澄重新有些知觉时,背上已是冰凉一片,疼痛稍缓,她心道好药,可惜鼻腔堵塞,不然她定能闻出这药里掺了何种玄妙。
她睁开眼,跪坐在一边侍奉的小宫女正歪坐在蒲团上,打着瞌睡,蛾眉紧蹙,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是能拿去与上林苑的貘相较高下。
她顶着昏沉的脑袋,小心翼翼避开宫女,翻身下榻。
“喵嗷——”一声,傲雪奴迈着从容步子踱步到向澄脚边卧下,蓬松的毛发轻轻拂过向澄的脚踝,带着亲昵的意味。
“嘘——”
向澄弯下腰,背上撕裂般疼痛,她艰难抱起它柔软温热的身子,拖着虚浮的步挪到门边,一手托着重如万钧的傲雪奴,一手扶住门框,仰头而望——
月亮高悬,月色皎洁,漫天星子穿过亿万光年在这一刻落入人间,宇宙仿佛也变得触手可及了些。
人总是在硕大邈远之物前,自惭太仓一粟;又会在至美至善之物前,渴求一息相关。
此情此景落入眼中,向澄竟也有一瞬迷茫:只求星月垂怜,不愿见她被蒙在鼓中,只求长宁县之行,一切因果皆能水落石出!
想罢,向澄垂头浅笑:若星月不允又如何?星子灿烂,月色皎皎,亘古不变,不为她一人奔赴,本是自然。
她的公道,她自己去争!
身上实在疼痛乏力,向澄和傲雪奴挨挨蹭蹭挤在一起,享受了一刻温馨时光,终究还是抵不过疲意回了榻上。
安静的环境实在惹人困乏,高烧了太久的脑袋终于支撑不住运转负荷,向澄裹着软乎乎的薄被,头下是装了花瓣的软枕,实在惬意得不像话,她不知不觉地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只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掌隔着被子握紧了她的手。
她原以为是常媪,但又觉得那手大的离谱,一只便可以包裹住她一个拳头,好似又带着坚硬的薄茧,实不像已达耳顺之年的老媪的手。
那双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好闻的香气混了些初秋的凉意,她不自觉地低头蹭了蹭,感觉那人手上一顿,抽手轻拍了下她的头。
安抚的意味让向澄竟有些眷恋,可她实在无力再睁开双眼,只隐隐约约听见老媪的声音——
“小君慢走。”
此后又是黑甜的梦。
这一梦就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