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澄收了沉甸甸的“心意”,心情大好,追问道:“珞阿姊可安好?宣家阿姊可还安好?”
沈家一夜倾覆,幸好宣轸与沈茂还未走完三书六礼,并未因此受到牵连。
可世道待女子多为苛刻,丢了不称心的婚事却像做错了事,向澄不用猜都知道,恐怕已于宣轸名声有碍了。
况且,沈茂虽是个好色轻浮之徒,可这亲事也是宣轸这一小吏之女高攀,若要再择婿……
“她二人一切都好,还约着待天气晴朗便去城郊跑马。只是牵挂殿下伤势。”殷琅一五一十答道。
“我离京匆忙,难以与她们相见。”他说好便是真的有九分的好,向澄放下心来,“待晚些时日,我便写了简牍书信托驿站寄去,她们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虽都是至亲,但秦王二人也不好在向澄房中多待,商定了明日启程的路线,便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秦王二人,向澄赶了念桃去睡,只留思竹守夜。
雨水顺着斗拱汇成细流,砸在石阶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叮咚”声响。向澄坐在矮榻上听雨声,一手执笔,一手执刀,对着那份才写了几字的信件修修改改。
“殿下,烛火伤眼,这信明日再写也不迟呀。”思竹取来一件薄衫披在她肩头,轻声劝道。
向澄却不依:“《诗》中有云:‘瞻彼日月,悠悠我思。’这说明表明思念的心情,必得在月光下写出才够诚意!”
“日后万一被后人记录,没准也是一段佳话呢!”她拢了拢滑落肩头的衣衫,起身行至窗前,凭柩而望,声调高扬,“天佑十二年,秋,忘忧公主远赴蜀,月下与友人书……”
她抬头望天,话音一顿,空中乌云密布,纵使她寻寻觅觅半晌,也难窥见一丝月影。
“这……”
向澄拂袖泄气,收了简牍至于榻边,亲自吹了蜡烛,躺回榻上,怏怏不乐地用被子将自己一层层裹了起来。
思竹厚道,不敢偷笑,替她向下扯了扯被边,掖好被角,也退下去了。
“咚——咚——咚——咚——”
更鼓声敲到四下,风吹起向澄的蚊帐,她正蜷在驿站的榻上深眠,只是背后时不时碰到的伤,让她眉间不安地紧蹙。
忽有一阵劲风掠起帐纱,未等向澄睁眼,一道黑影已翻窗而入,湿气混着腥味扑面而来。
向澄意识尚还模糊着,便一头埋进了厚实绵密的毛层里,骇得瞬间汗毛竖起,寒意顺着后颈一路窜上脊柱,她猛地睁眼,一双鹿眼瞪得溜圆,瞳孔骤然紧缩。
“别动!”那人蒙着面,低声吼道。
向澄还未受过如此胁迫,自是不听,张口便要咬那人抵住自己下颌的手。
她手掌乱摸,将写信用的小刀攥在掌中,另一只手去摸枕下的防身毒粉。
那人一把扯下蒙面的面衣,露出张清艳面容来,顾渚轻声道:“殿下莫怕,是我!”
向澄被他冰凉的指尖冻得一凛,再见他那张毫无血色地皮肤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冷光,更觉遇到了传说中的艳鬼。向澄暗暗惭愧,真不知自己一心如清泉般透彻的小女娘,怎会引得艳鬼入梦。
顾渚见她眼神飘忽,附耳轻声道:“某放开殿下,殿下不要出声暴露可好?”
向澄收回游思妄想,连连点头。
顾渚这才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
向澄见他上当,立刻张嘴,欲扬声叫思竹前来救命。
“救——”
笑话,顾渚立场是友是敌她分不清,可全驿站的禁军可是领了皇令要护她周全的。甭管这人想做什么,想让虎贲军兵士将他抓起来才算万无一失!
顾渚早先见她眼睛轱辘着转,便有了防备,眼疾手快地重新捂住她的嘴,顺手卸了她手中的小刀和毒药。
向澄见状不好,鹿眼半垂,眼神懵懂,真似被冤枉的小鹿,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的无辜姿态。
顾渚眼神一凛,狐狸眼一挑,暗道此人狡猾:“殿下为何说话不算数?”
向澄眼睛微微睁大,目光湿漉漉的,直往顾渚手上瞟,示意他赶紧撒开,自己才能答话。
顾渚将收缴来的小刀拢回掌中,这才半信半疑撤了手。
“顾指挥使为何在这?”向澄好不容易能呼吸了,粗喘两口,赶忙问道,“你不是率领绣衣卫在长宁县查案吗?”
“殿下怎知?”顾渚狐疑看她,笑得漫不经心,“殿下怎知某不是自安都城起,便一直随侍殿下左右?”
“当真?!”向澄后背瞬间绷直,抬首睁大鹿眼,眼睫剧烈颤抖。她分明记得顾渚带着绣衣卫连夜南下蜀地,捉长宁伯去了……
向澄思绪万千,不禁揣测:莫非是皇帝下了密令,要他对自己下手?
门外守夜的思竹刚打了瞌睡,迷迷糊糊被她惊醒,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要水?”
向澄还未答话,又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气得直拍顾渚的手。
思竹本就困倦,听向澄许久都未答话,便以为是听岔了,这才放下心,抱着刀阖眼在门外守着了。
“自是骗殿下的。”顾渚欺身附在向澄耳边轻声道,滚烫的呼吸裹挟着极淡的血气,卷过向澄单薄的袍服。
腥味熏人。
向澄呼吸一滞,顾不得骂他轻浮骗子,扒开他的手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