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渚低声咳嗽两声：“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寻常。匈奴虽向我朝纳贡称臣，然其狼子野心从未消弭，殿下还需多加留意……”

向澄见他咳得厉害，将睡得迷糊的虎崽塞进他怀中，若有所思：“那新任单于，瞧着可不像是孝子慈孙……”

顾渚指尖触着虎崽腹间暖融融的绒毛，轻笑：“何时起，茹毛饮血的塞外部族，也懂得给自己的行径披上‘名正言顺’的外衣了……”

-

“带足攀索、铁锸、火石和藤甲，申时前必须抵达官道山林！”向沵的嗓音沙哑，扬声喊道，自地动向澄失踪

“殿下！”贾乙手端姜汤，追出营帐，连声喊道，“您已一夜未眠。喝碗姜汤暖暖身吧！”

向沵手握缰绳，一手接过盛着姜汤的粗陶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粗蛮闯入胃里，他拿衣袖囫囵擦去嘴边的水痕，翻身上马：“立刻出发！”

这连日大雨滂沱，直至今日方才雨歇，此刻泥土中仍泛着腥腐的水汽。向沵望着远处逐渐涌近的铅云，抓着马缰的指尖僵硬，心中担忧天气莫测，万一又下起雨来——不说救援艰难更甚平常，就是小阿狸在那山中也定是凶险万分。

“不知秦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一粗哑之声打破向沵思索。

向沵抬眼望去，一年过不惑的男子上前寒暄，国字脸上深疤横亘，肚子大的似有九月身孕，玄甲歪披着露出里层汗湿的中衣。

“殿下，那是屯驻此地的护军都尉杨严。”贾甲策马凑近，附耳轻声补充道，“此人为舒城旧人，其父曾任舒城都尉，也曾追随忠武侯讨伐匈奴。”

向沵对此也有印象，他受封秦王不久，属地多用外大父留下的舒城旧人。

他皱眉扫过那人散乱的衣襟，和颇具喜感的肚腩。如今看来，此人也不算得用之人。

可眼下并非计较此事之时，向沵心下焦急万分，他身披甲胄，手持秦王铜虎符，双目直逼视杨都尉：“点你手下人马，除防备守城之人外，全部同本王一同救人。”

“殿下……这怕是有所不妥……”那杨严终于整理好甲胄，肥大的肚子使他躬身都艰难，他谄媚笑道，“殿下多居安都，对属地情形有所不知，前几日大雨，山洪冲垮了城墙，如今除守备军营的士卒外，其余兵卒多在抢修城墙……”

“您瞧，咱这军营，确实是抽不出什么人来了……”杨都尉手指搓动袖口，似是为难。

向沵抬眼看向贾甲。

贾甲点头示意，方才他去探查，兵营中的确少了大半人马。

向沵斜眼看他，轻声问道：“蜀地城墙如此不堪？”

“可不是嘛！”那杨都尉忙点头应是，“您是安都贵人，哪知咱这穷乡僻壤之地四周高山环绕的苦，随便一场小雨都会形成山洪之势啊！”

他哭得满脸泪花，用袖口抹了泪，忧心道：“以前咱这地无人管，只能拆了东墙补补西墙，百姓们过得苦啊，天天盼着秦王殿下您来了，救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于水火啊……”

向沵不耐看这个，不说“少不入蜀”这等美言，早就说明蜀地丰饶，就说他每年拨给蜀地用来修筑工事的二十万两银钱，也绝不至于让百姓住在这等豆腐渣般的城墙中。

那杨都尉没察觉他的不耐，哭道：“殿下救妹心切，下官也是知道的，这样吧……下官去叫那些士卒回来，先不修城墙了，忘忧殿下天潢贵胄，她的安危自是远比城中百姓重要的多……”

这哪是出主意，分明是将向沵置于火上炙烤！

向沵眼下青黑，他猛地揪住杨严的衣领，将人提得双脚离地，铠甲缝隙间的酒气与脂粉香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他手指从杨都尉的鞋底缝隙中抽出一条四棱形的植物茎，气极反笑：“好个巧舌如簧的杨都尉，你有这等偷梁换柱的本事，怎不拿脸皮去修城墙？”

“这苜蓿分明是富人围场里才会种植的驯马草料！本王的‘疾风’尚且不能日日食用，不知军中的马匹何时也养得这般精细！”军中战马，本应负霜雪、踏荆棘，于荒野穷途间砺其筋骨。若以精粟为食、锦厩为居，徒养其娇惰之性，终会致本末颠倒，反失良驹千里之能。

向沵将杨严狠狠掷在地上，居高临下道：“要本王说，泡坏的不是蜀地的城墙，而是杨都尉你的野心！”

殷琅策马前来，见他二人这般剑拔弩张，也不问缘由，扬声道：“杨都尉想要一手遮天，怕是忘了虎贲军在此！带人上来！”

殷琅是皇帝都赞过的“智勇兼备，剑胆琴心”，他见营中皆是老幼，便知不对，先去捉了人来问话。

一戴巾帻，袖口多油污的矮胖男子上前跪下，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是营中的火头兵，兄弟们都叫小的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