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相既已过世,有风声称天子正欲重用闻相独子,想必闻清许回京后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记得起她这号人物。
既是过客,又何谈报复?
心中慌乱总算平复几分,谢知仪暗道自己真是没出息,天子脚下她怎么能被吓成这样?
她谢知仪一不偷二不抢,若不是为了胞妹有个依靠,她恨不得早就头发一绞进庵里当尼姑去。
省得那三两件破事儿被一群不相干之人翻来覆去地嚼舌根。
主仆二人吃了定心丸似的忙碌起来,将院内盖了桑皮纸的竹帘收进屋内,竹帘里是晾晒了十日的花草原料,待订购的茶油到了便可着手熬制润肤香膏了。
可如今怕是连销路也要断了。
等带着两个护院往回返时已是日薄西山,谢知仪简陋的小马车连侯府标识也无,两个虎背熊腰的护院沉默着将马车赶到承恩侯府后院小门,“主子,到了。”
今日忙得有些晚,再出城怕是来不及。
谢知仪的阑珊居就在后院角落,天一黑便融入夜色中瞧不出形状,不过她今日回得早,脚还没跨进院门,就被一个信儿叫到前面。
奉恩侯府虽说大不如前,可三进布局的宅院尚且能够维持住那份最后的体面,谢知仪拎着裙摆跟在蔡氏最得力的大嬷嬷身后,春桃则被留在院中。
朱漆斑驳的游廊已经点了灯,淡黄光晕却驱不散愈发浓郁的夜色。
谢知仪跟这位新任主母鲜少打照面,她娘是嘉和五年难产过世的,男子过世女子尚需守两年孝期,可女子过世男子却并不必守孝,于是这位出身商户的新主母连等也等不及,不足半年便嫁了过来。
连带着一个半大少年。
她厌恶薄情寡义的谢吉安,自然对蔡氏也没有多少好感。
不过三年前被谢吉安逼着另择高枝时却是她出言解围,约定谢知仪可从商以银钱回报谢府养育之恩,每月二百两现银以供侯府开销。
再加上她名声被毁了大半,谢吉安这才歇了心思不再管她,只是要求谢知仪任何时候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攀扯侯府。
近日退婚一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或许他们也等不及了,想连夜将她挪到别处去,省着连累了初入户部的谢知研仕途。
谢知研便是蔡氏带来的那个孩子,比谢知仪还大上两年,在蔡氏嫁过来那一年便改名换姓,仿佛真是谢家人。
她远远见过他一两次,低眉顺眼的清秀模样,不似蔡氏容貌精致满目风情,倒有一丝谢吉安的影子。
谢知仪当然怀疑过,这两年得了些许自由后明着暗着打听蔡氏二嫁之前的消息,却得知谢知研是蔡氏头婚招婿所生,那男子是个落榜的书生,入赘后没多久便悬梁自尽了。
暗自思忖着,谢知仪跨过半膝高的门槛,她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初进门时嗅见的淡淡木质香气骤然浓烈起来,刺鼻的香味中夹杂着一丝腥气。
正厅烛火点的不多,蔡氏大半张脸隐在暗处,姿态倨傲地端坐在高椅。
“见过母亲。”
喜恶是一回事,礼法规矩又是另一桩,谢知仪规矩拿捏得极好,低首垂眸跪在下侧,便是宫里的嬷嬷也挑不出错来。
“去换身衣裳罢,”蔡氏嗓音又低又柔,怪异地停顿几分便接着道:“侯爷念你同知姝多年未见,不如今日你便收拾了去庄子上,也正好避过此番风波。”
谢知姝是她从模样到身形都无甚差别的同胎胞妹,除了那双无法使力的腿,也正是因着先天残疾一出生便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养着。
谢知仪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只知道少时见她就仿佛照了面铜镜,自娘亲过世后谢吉安便是连装也懒得装,再也不将乡下的小女接来京中,好似世上并无此人。
只有在这两年每月收钱时会拿出封字迹潦草的书信,信中多是些妹妹孩子般的自言自语,看得叫人心里发酸。
她回不了信,只能眼睁睁见着那些信愈发简短。
最后才知晓这些竟是她十三岁时就该拿到的信件。
或许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京,但思及那道小小的孤单身影,谢知仪垂眸平静应了声,“知仪谢过母亲。”
“你手里那几个铺子不如交给家里。”
这是要将她手里的筹码都夺了去,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谢知仪咬牙,“若是见到妹妹,知仪自会将铺子双手奉上。”
“这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