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还要面临多难堪的局面,先让她回避总是好的。
因为只是这样,春桃便已是眼含泪光了。
“谢小姐,请多保重。”
他既能自京城追出来,那便是岑将军也无法将其拦住。
周鞎到了这般年岁,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阶段,因此只躬身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带队离开。
人去庙空,就连春桃也被她眼神安抚后上了马车。
谢知仪便垂着眸立在马下,好似又回到那一日重逢。
只不过眼下情景却比那日糟得多。
马儿不安地踏着蹄,青年却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攥着缰绳,骨节分明,腕骨嶙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狠厉。
又是一阵阴风刮过,凉意自肌肤一路窜至心底。
谢知仪不由抬手覆上仍有余痛的左臂,却听见头顶人冷不丁出声。
“钟无,让岑家那辆破马车带着那个吃里扒外的丫鬟该滚哪滚哪去。”
谢知仪登时便抬了脸,她几是脱口而出。
“不可!”
高居马背上冷冷睥睨她的闻清许却是残忍地笑了声。
“原来还会说话,本官还以为谢小姐跑得连嘴也不知该如何张了。”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春桃毫不知情。”
谢知仪语速极快,急得眼圈都红了几分。
不安地扫了眼马背上岿然不动的钟无。
她怕,怕下一瞬钟无便要将车里的春桃擒了。
少女乌发散发温顺地卡在耳后,线条流畅的肩颈白皙,唯有左肩处红梅般绽开的血痕显眼。
又是为了那个丫鬟。
闻清许冷哼一声,勒马掉头便走,他身后侍卫便也跟着主子行动。
钟无见状这才骑马到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的少女身边。
飞速翻身下马,低声道:“谢小姐先到岑家的马车上,主子心急,路上快得将马车都甩远了,您这回千万莫再触怒大人,也莫再逃跑了。”
不然只怕他不是溺死在突发的暴雨中,便是吓死在主子盛怒的余威下。
谢知仪拖着身子上了马车。
裙摆被泥沙坠着沉重无比,她只觉无力。
如此一来,从前半是真心半是假意换来的信任全盘崩塌。
世间男子皆有好胜心,更何况是自视清高的闻清许。
他正在兴头上,而她却扭脸逃了。
这下什么都没了,如何在闻府生存下去都是难事,更遑论自由。
一时间谢知仪心乱如麻,眼前出路被死死堵住的窒息感叫她喘不上气,进了马车竟腿一软要跌坐在地。
好在被春桃一把捞住,只是她撑不住两人身体,只能作为缓冲同少女一齐瘫坐在地。
脑袋靠在春桃身上,谢知仪这才小声地啜泣起来。
“春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侯府将我弃子般抛出,闻清许又将我视作玩物,逃也逃不出,可我不想做妾,更不想这般无名无姓地死在闻家后院。”
她越说越怕,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辘辘行进的车轮碾地声盖过她哭诉声,春桃却听得真切,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强忍着泪腔开口,又抬手将少女凌乱发丝用束带扎起。
“小姐莫怕,此事乃春桃一人所为,又与小姐何干?若是侯府无为,那您便好好同闻公子相处着,小姐国色天香,稍稍用心些定能为自己谋条好出路。”
谢知仪自然听出春桃意思,她泪珠掉得更厉害。
“休要胡言乱语,哪里有什么好出路,我娘走了,知姝也寻不见,若是你再丢了命,我又该如何?”
主仆二人抱头无声痛哭,只恨天公不作美,无论如何都不叫谢知仪安安心心地逃出去。
浑身湿透的青年就跟在马车后,闻清许阴云密布的面上自前日起就没舒展过。
她第一眼瞧见他那副如遭雷击的惊惧模样便已是昭然若揭,什么狗屁浮生至乐,什么狗屁情深缘浅,怕都是她的借口罢了!
竹林夜会、枕下信物以及她那模棱两可最后不得已屈服的脊骨,无不提醒他这一切都只是谢知仪在逢场作戏!
怪不得竹林那夜她会怕成那样!
越想越恼,胸前剧烈起伏,闻清许恨不得将她的心剖出来看看其中究竟是空是实,口中无一实话,便是同他亲近时也在作假!
怕是那日替他拭泪时都在故作姿态!
谢知仪,谢知仪,好一个谢知仪!
他是眼光太好,偏偏从人堆挑出这么一个心口不一的报应来惩罚自己!
这般想着,攥住缰绳的指节骤然绷紧,腕间凸起的线条凌厉,而虎口上半圈圆圆的牙印在冷白皮肤上更显眼。
闻清许恨,恨她狼心狗肺狠心绝情,亦恨自己心慈手软下不了手,冷得发硬的心脏好似绞着剑刃收紧般涩痛。
更恨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哪怕那个人已然有了婚约,她的目光也半点落不到他身上!
为何要逃!
为何要逃!
湿透的不仅是衣裳,还有早被她绝情浇得透湿的心。
愤懑同不甘叫嚣着让闻清许想将她领子扯过来吻,这张嘴若是说不出真话那便堵着。
真心有什么要紧,哪怕她只当个会喘气的傀儡,这傀儡线也要牢牢牵在他闻清许手中!
他不叫停,她便不许逃。
春桃被钟无叫出去时谢知仪红着眼眶心中迷惘还未平息。
她挤在车角,抬手飞快抹去面上泪痕,默默等待审判。
直到浑身湿透的闻清许上来时,她才发觉岑寄安排的这辆马车竟然这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