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这猫是真的疯了，而且疯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我向小玖投去了无可救药的目光，说道：“方才从房顶下来的时候，你是头先朝地掉下来的吧？但凡你还有一点儿脑子，都不会想着叫房主来帮忙。此刻我们的身份是‘强盗’、是‘不速之客’，懂？”

闯祸之后，我的本能反应就是逃离作案现场。正当我拉着小玖四处躲藏的时候，有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而他正是院中那个七旬老人。完了完了，小玖这回又成功赚到了一顿胖揍，作为朋友的我只能祈求她的身手能敏捷一点咯！

老人看了看蹲在地面上的小玖，然后拾起水瓢舀了一瓢，并将它倒进了地上的那盏破瓷碗里。说是破碗，其实也不能算是吧，不过是瓷碗的边缘处多了一个缺口而已。看见水的小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即满怀欣喜地奔向了那盏破碗。老人从盆里拿出半个馒头，他一面嚼着馒头，一面扳了一小块放到小玖的面前，只顾着喝水的小猫朝着老人摇了摇头。方才吃完煎饼果子的小玖，此刻已经没有胃来容纳多余的食物了。

站在一旁的我万般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心底萌生了十万个为什么，譬如这位老人非但没将小玖赶走，反而还给她投喂吃的跟喝的？再比如这一切是不是都在小玖的意料之中，否则她方才也不可能急着要用喊叫声将主人唤回来。

小玖告诉我，老人是一个人生活在夷宁的，儿子和女儿的工作都在云州，常年不回来。去年三月，老人的孙子在老家举办了婚礼，婚后第二日便离开了夷宁再没有回来过。不过这也很正常，父母双亲都居住在云州市，也难怪孩子们不会回老家去。我这才想起来院子里那两个上了锁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都积着灰，的确是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模样，这也为晚辈们长期不回家作了证据。

“你不是说自己从未到过夷宁县城吗？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今晨天色尚且没有完全放亮的时候，我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来向老人借斧头，无意之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内容。”对于我这个话痨，小玖倒不觉得烦，而是耐心地一一解答着我的疑问。

我继续追问道：“那你为啥这般确信他一定会帮你舀水？”

“坦白说，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不过是想着赌一把吧！独自居住的老人，他们的内心是无比孤独的，总希望有个人能去陪伴自己；可惜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然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陪伴孤独的他们，因而在他们眼中，有一只小动物的陪伴也是好的。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便会温柔地对待每一个孤独的生命吧！”

不得不说，在拿捏人性这方面，我竟然比不过一只仅仅六个月大的小猫咪。这样想来，自己当真是白活了这十八年。

吃饱喝足后，小玖很自然地去了院子最左边第一个房间里，可惜那间屋子里的窗户是紧关着的，而我是无法跳窗进入的。所以，小玖便陪着我呆在院子里存放着柴火的柴房里面，我们并排躺在地面上讲故事，就像是一起躺在故乡的草垛上那样。不一会儿，我们便躺在此处睡着了。小玖果然是一只小懒猫，吃了睡、睡了吃，无疑就是用来形容她的了！至于我，只能说成是睡了再睡！

大抵因为正月里的太阳正直射着南半球的缘故，我总觉得白昼的时间要格外短一些。等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了，而我也是又一次被庭院里传来的说话声所吵醒。

“叔，我来还斧头。对了，今年春节期间，孩子们都没回来吗？”

“他们工作忙，过年都不放假。不过年三十那天，儿子来电话说他们正月十五就会回家里来。”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回一趟家就不那么容易了。等十五的时候儿孙们都回到家里了，你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元宵节也挺好的。”

“就是啊，孩子们的工作要紧，毕竟家啥时候都可以回嘛！”

“叔，今天是立春，要不今晚你上我家吃饭吧！”

我站在院子的边角处看着正同老人说话的这个中年男人，中等身高，黝黑的皮肤，肩颈处略显驼背，粗糙的手背，跟记忆中父辈们的身影无比相像，都是典型的劳动人民形象。老人接过他手里的斧头，并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去别人家吃晚饭，还说自己一个人热两个馒头、熬点粥也就算是过立春节了。

“有饭为什么不去蹭？”

也不知道小玖从什么时候开始蹲到了我旁边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般热衷于去别人家蹭饭，旁人的好意都是需要心怀感恩的，而且这种感激并不是一句简单道谢就能偿还了的。在这个人世间，没有哪个人愿意单方面付出，他们的好意也需要别人作出回报，否则对方便会觉得自己太贪图小便宜了，渐渐地，双方之间的关系便会变淡，直到不再有往来。老人大抵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东西作回礼，这才没有接受人家的邀请吧。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耐心地同一只猫讲话。

“安然，听你说得这般绘声绘色，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啊？是不是因为人家对你的好还没来得及偿还，所以才一直心怀愧疚？”

啊？我们不是在讲老人的事嘛？怎么又扯到我的身上了，这又是什么逻辑？的确，我有过相似的经历，可小玖说得也并非完全正确，因为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我永远都是主动付出的那一方，却并没有收到别人相应的感谢，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譬如我牺牲了一天的时间陪朋友东奔西跑地办卡、买手机，她便没有同我道一句感谢；再比如我搀扶着邻居家老太太去医院做B超和肺功能检查，她的儿子就只同我说了谢谢两个字。

小玖继续追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同他们疏远了，虽说彼此之间不是那种见面不言语的仇人关系，可我们也只剩点头之交了，而我也曾发誓不会再推心置腹地对他们好了。我并不需要你送我千金万两作为回礼，也不是非要请我吃饭喝奶茶，自己所奢求的不过是他们对我心怀感激，我才不会因为帮助了他们而感到懊悔。说到底，我要的不过是双向奔赴的感情而已，不论是友情、亲情、爱情，甚至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也需要双方的努力才能愉快相处。

“那认识我，你后悔了吗？”

不得不承认，小玖是一只极度敏感的小猫，我只要一发表意见她就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来，而这也是一种缺乏自信心的表现。你可知晓在这世间，我就剩小玖这一个朋友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虽然我总是怼她吧，可自己很感激这一段相遇。

恍惚之间，我这才意识到此刻的我们已经离开了院子。在这个漆黑如墨的深夜里，冷风席卷而来，漫无目的的我只好陪着小玖在穿梭在夷宁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