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对着卢访烟,他便第一次心软了,像是也希望有人能救救当时的自己。总之,他给了卢访烟第二次生的机会,还给了她别人求不来的荣耀。
一进宫就无视出身直接封了正三品婕妤。赐了宫中唯一的封号不说,连三层高台的宝华楼也只供她一人居住。
他对卢访烟的好,是心疼,是补偿,卢访烟也都能感觉得到。仅管她恨不得世间男人都去死,但唯独闻寻,她总是感激万分的……
“皇上,趁着初雪,不如给我画幅雪景图吧。”卢访烟缓缓抽回思绪,对闻寻说道。
她知道闻寻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而宝华楼层高景好,最适合拿来做帮他宣泄情绪的借口。
反正朝堂大事自有太后做主,他什么家国心思都不需要有。或许写写画画,才是他这个傀儡皇帝安度一生最好的方式。
同样的孤立无援、同样的任人摆布,让卢访烟对闻寻的处境看得再清楚不过。
是以她从来不说什么热情高涨的话,激励闻寻做出无谓改变,只默默陪着他,嚼碎悲哀。
果然,闻寻听了她的话,空洞眼睛眨了眨,便扭身去了书案前。
这张书案正对着四折的格子窗,大打开便能将御花园全貌尽收眼下,闻寻每每作画都是在这张书案上。今日也不例外。
良久,天色渐暗,暮色四合,一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也将闻寻笼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中。
光晕一点点西斜,一直晃到卢访烟正在看的书页上,吞没了全部字迹。
她合上手中的书,余光瞥见那边闻寻也已停了笔,但一直盯着画看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哪里画得不尽人意。
便端了杯茶徐徐走到案旁,好奇扫去,她还从未见过闻寻有画不好的时候。
不料这一看,竟叫卢访烟心下蓦地漏了一拍。
偌大画纸上没一处雪后奇景,只有一个女子倚窗托腮、不知仰头望着什么。橙红的夕阳就那么落在女人肩头,仿佛真的一样。
闻寻也看着画中女人出神。失控笔尖滴出墨迹,正点在女人圆润的眼睛上,墨汁迅速渗透宣纸的纹理,丝丝根根,恰似女人扑簌的睫毛。每多一根,便更传神一分。
只一眼,卢访烟就认出了画中的女子,正是近来很得闻寻喜欢的流萤。
他竟是真的喜欢。
卢访烟与流萤虽然见面不多,但那双傲气狡黠、极具灵性的眼睛,却是第一次见时便叫她深深记住了。
流萤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而且还是跟嘴上说的正相反的话。
你看她在逗弄你,实则可能已经开始算计你。若你再想仔细辨一辨她到底什么意思,又根本捉摸不透,只能任其主宰。
而她对流萤之所以会印象如此深刻,则是因为那是她最向往、却又永远学不会的样子。
“皇上画得倒是传神。”卢访烟淡淡笑道,“有机会还是应当给贺才人送过去。”
虽然没听出卢访烟口吻里的情绪,但闻寻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
发现那个在他心里来来去去、走了一天的人,竟就这么被自己画了出来,他舔唇滑动喉头,也觉得不可置信。
而更为尴尬的是,还当着卢访烟的面。
他有些赧然去看卢访烟,随手将画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低声说了句抱歉。
其实今日,闻寻本就是要去找流萤的,只不过到了银汉宫却扑了个空。
而他心里又因跟太后滞气无处宣泄,便想着像往常一样来找卢访烟坐坐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料到,有些话,如今再对着卢访烟,竟说不出口了……
闻寻的声音依旧是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会有的温和,但唇角那抹微不可见的失落,以及扔完纸团又漫不经心往回拨弄一下的小动作,还是让卢访烟觉察出了或许连闻寻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晦涩心思。
他动情了?
他动情了。
卢访烟手中的茶盏早已在看见流萤画像时,抖出一滴茶。温热的水珠蜿蜒向下,流至手腕处,这会儿已然完全变凉。
只留下一道,即使是单单将茶盏放到桌上,垂落的瞬间都会沾上屋中冷气的湿痕。
闻寻说过,是觉得自己和他很像,相处起来才最舒服。所以此刻,也没人比她更懂闻寻深埋的心意了。
闻寻心动了,卢访烟的心也跟着动,不过一个是甜的,一个是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