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痛呼乍响,夜来眼中突然渗出浓黑液体,浑身震颤如风中残叶。她左掌骤然抬起欲击眼窝,苏决明急喝:“制住她!”
顾见春早已擒住其腕,却觉掌中皓腕挣扎如狂兽。银针每进分毫,黑血便涌出数滴,夜来身躯随之剧震。迫不得已,顾见春只得运转内力强行压制。
舱内劲风骤起,竹帘翻飞作响。老船夫稳立舟尾,长棹如刀劈开暗流,扁舟在湍急中平稳前行。
银针终至穴位深处,须臾之间竟似度尽长夜。
苏决明全神贯注掌控针势,力求精准无谬;夜来忍痛至额角青筋暴起,体内忽如烈焰焚身,忽似寒冰刺骨;顾见春更觉对方内力如渊海倒灌,一股邪寒之气竟欲反噬丹田,此刻却已骑虎难下。
待得赤色血珠取代黑液,苏决明利落收针,毫不避讳地拭去血污,取素绢覆其双目,终于长吁一口气。
“毒已拔除。”
三人衣衫尽湿,恍若经历生死鏖战。
苏决明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这时他才察觉,眼前两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顾见春神情异样,一语不发,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苏决明加重语气重复道:“好了,松手吧。让她歇会儿。”
然那两人恍若未闻,顾见春额角沁出冷汗,夜来更是浑身战栗,唇色已然褪成霜白。
正当苏决明困惑之际,忽闻后脊破空之声——
“小公子留神!”艄公突然挥动木桨,当头劈下。苏决明连忙闪身避开,只见木桨精准挑开顾见春的手掌,那股纠缠气劲瞬而消散。
顾见春猛地呕出鲜血,夜来如同断线木偶般栽倒。青年眼疾手快揽住她,触及的肌肤寒如冰凌,呼吸微不可察。
苏决明扣住夜来脉门,片刻后骇然惊呼:“方才脉象尚稳,怎会急转直下至此!”
顾见春拭去血迹,安顿好夜来后,方向艄公深深作揖:“多谢前辈搭救,晚辈莽撞,险些铸成大错。”
苏决明匆忙翻出丹药喂入夜来口中,待她气息渐匀,这才抬头追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船夫悠悠摇桨,苍老声音混着水声传来:“医者难自医,渡者难自渡。小子救人,莫把自己搭进去。”
顾见春苦笑应道:“前辈说得是。”话音未落,苏决明已搭上他腕间。
“真气逆行,这是要入魔!”少年医者面色凝重,递过药丸,“速速服下调息。”
顾见春依言吞下丹药,盘膝而坐:“真是劳你忙前忙后。稍后我就运功疗伤,不过还要烦请苏神医替我护法...”
“她已无大碍,仅是虚脱昏睡。”苏决明抢先回答对方未竟之问,见对方还有余力调侃,心下稍宽,却仍低声嘀咕:“若真想寻死,本神医倒有速成之法。”
顾见春轻笑不答,转而向船夫拱手:“烦请前辈暂缓行船。”
暮色渐沉,木桨划破满江月色,碎银般的波光在船公霜白的长须上跳跃。
老船公不答话,兀自引吭长吟:
“...这镜中江月圆缺几回问?
偏照着隔世眉目尚余温。
说什么并蒂莲红绳系稳?
却化作野鹜惊飞各西东!
雨打那残荷声碎不成文,
旧簪痕早浸透廿载霜尘。
问前盟怎散作芦花烟阵?
镜底鸳盟原是水中纹...”
这黛州南屿小调原讲的是破镜难圆之事。女儿家缠绵悱恻的词句,经老艄公苍劲声腔唱来,竟透出千年古玉般的斑驳沧桑。歌声裂石穿云,恍见万壑松风在暮色中盘旋。
歌声戛然而止,老艄公竹篙猛点寒潭:“少年郎,这十丈软红,可曾看清?”
刚从鬼门关挣回性命的顾见春微微一怔,旋即含笑阖目,默运周天。长篙拍碎水中残阳,惊起满江金鳞乱跃,似要将浮生幻梦尽数打散......
方悟世间痴妄执念,终是水底蟾影,镜里春山。